以卓海球的眼力,从一个人行走卧坐的动作中,便能观察出其功夫流派的端倪,更何况秦锐常年练习鹰爪翻子拳,五指老茧在普通人眼里还瞧不出什么,但落在卓海球眼中自然无所遁形。
被卓海球一语道破身上的功夫,秦锐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哗!不愧是师爷,好眼力!”
紧接着,秦锐伸手拍了拍一旁的徐震,冲他挤挤眼:“阿震,我突然想起今天还约了朋友,你留在这里跟我师爷聊两句,我走先。”
秦锐说完,低下头去看也不敢多看卓海球一眼,迈步便向往外走去。
徐震反应慢了半拍,正欲叫住秦锐,问他几时在应城有了朋友,卓海球已经率先开口。
“站住。”
卓海球的声音听起来平淡写意,落在秦锐耳朵里却又大不相同,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慢慢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看一眼卓海球,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
“师爷仲有乜吩咐?”
卓海球见秦锐一副做错事准备受罚的委屈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不禁摇了摇头:“不用惊,你老豆未同你讲过乜?洪家拳和其他大部分拳种不同的就是,自师祖传到至今,一向都不反对学习其他拳种的优点,博采众长……”
秦锐闻言顿时为之一喜,不等卓海球把话说完便急急抬起头来:“真的?”
卓海球皱了皱眉,似乎对秦锐打断自己说话而有些不满,话锋一转,又补充道:“不过这个前提,是以洪家拳为根基,不准心思庞杂,反倒耽误了本门功夫!”
秦锐想也不想立刻开口道:“师爷放心,我绝对没有耽误洪家拳的功夫,实在是觉得洪家拳已经有了点基础,这才敢在秀城其他武馆学个三招两式,这个叫……触类旁通的嘛!”
他虽然读过书,但水平也委实不敢恭维,这四字成语卡了半天才说出口来。
不过事实上,以秦锐的性格,也只有在卓海球这位师爷面前,才会如此谦虚,言称其学会了洪家拳基础才敢去学其他派别的功夫。倘若现在身边只有徐震一个人,恐怕又会换一番说辞,吹嘘自己的洪家拳造诣已经臻至巅峰。
徐震这些天摸清了秦锐的性格,也知道他这时候不敢像往日一般口无遮拦,见秦锐难得吃一次瘪,不禁扬起嘴角觉得好笑。
秦锐察觉到徐震脸上表情变化,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立刻又对卓海球摆出一副谦逊模样。
“都还算谦虚。”卓海球盯着秦锐看了片刻,轻轻点头,随后语气略带唏嘘,“不过这件事讲到尾,我都有责任。”
徐震在一旁听卓海球称赞秦锐谦虚,险些笑出声来,勉强忍住后又听到卓海球的后半句话,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秦锐同样不明白为何师爷突然会说出这番话,诧异望着卓海球。
卓海球咳嗽一声,带着追忆继续开口说道:“当年我在秀城教你阿爹洪家拳的时候,因为记挂回应城开办群英武馆,并没有时间把洪家拳全套拳法传授给他。等到你老豆传授给你的时候,恐怕又有疏漏,所以你现在学的洪家拳并不完整。”
秦锐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低声嘟囔一句:“不怪得我觉得洪家拳也不过如此……”
卓海球见他嘴里嘟囔着,问道:“你说什么?”
秦锐忙收敛神色,换过另一个话题,脸上带着兴奋之色:“那即是话,我现在来到武馆,就能同师爷你学到完整的洪家拳功夫了?”
卓海球点一点头,却并未开口,而是趁着秦锐还未从兴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陡然出手,一掌拍向秦锐胸前。
他习武多年,一身洪家拳的功夫早就练到了骨子里,这些年虽然鲜与人动手,但却从不曾将功夫落下半分,如今突然出手,犹如闪电般迅捷,秦锐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一窒,被卓海球的掌印拍得连连退出几步。
“卓师傅!”
徐震不明就里,搞不懂为什么卓海球会突然对秦锐出手,不禁发出低声惊呼。
而秦锐受了卓海球一掌,脚步不受控制往后退的时候,身体便下意识作出反应,右足足跟骤然发力,在青石地板上猛地做出一个后蹬的动作,立刻稳住身形。
“蔡家虎尾脚。”卓海球挑了挑微微发白的眉毛,胡须翕动,“看来你在秀城学的东西还不少啊!”
再次被卓海球道破自己身上的功夫,秦锐心中一惊,又见卓海球说完之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隐隐有些出神,并无发怒迹象,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嘿嘿!师爷,你也知道,我老豆教我的洪家拳腿法不伦不类,连我学过后都觉得有问题。”秦锐讪笑解释道,“正好秀城有一间蔡家拳馆,我觉得对方起码是五大拳种之一,用蔡家拳的腿法弥补我不会的洪家拳腿法,应该也不算堕了我哋嘅威风吧?”
他这番话说的颇为小心,一边说一边还在观察卓海球脸上的表情,好在卓海球脸色始终没有太大变化,似乎仍在出神,直到在听完秦锐的言辞后,这才回过神来。
“功夫两个字,不是比边个的拳种高低,而是用这门拳种的人本事大小,点会有堕了威风这种说法?”卓海球回过神来,立刻开口说了一句,随后又瞥了眼一旁的徐震,笑呵呵问道,“阿震,吴师傅有冇同你讲过这个道理?”
徐震稍稍一怔,紧跟着摇摇头:“我师父除了教我武功外,好少同我讲其他道理。不过今次刚到应城,倒是遇到了一对兄弟,他们其中一位讲得话同卓师傅你差不多一个意思,我觉得都非常有道理。”
徐震说的这位,与卓海球见解相同的人,自然是葛家兄弟中的大哥葛乾,当日葛乾与秦锐在码头货仓交手,秦锐的洪家拳不敌对方谭腿后,葛坤便说出不是南拳输给北腿,而是你输给我这句话。
秦锐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便恢复常态,以至于卓海球和徐震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
卓海球嗯了一声,望向秦锐,语气中带着告诫:“阿锐,这个道理你都听明白了?如果自身本事没有练到家,基础不够,就算给你学会五大拳种所有的招式,真正同人交起手来吃亏的也是自己。”
秦锐闻言默默的点点头,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武术界向来便有打杂家的说法,说的就是一个人身兼数艺。但倘若门门功夫都只是浅尝辄止,连打杂家三个字都算不上,只会被人笑做打乱种。
事实上以秦锐习武的天资,在秀城如果拜的一位名师,得到一门功夫的传授,未必不能超出他尚未得到真传的洪家拳本身功夫。
但父亲秦复光身为卓海球的徒弟,虽然平日里对秦锐疼爱有加,却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没有学全,不能将洪家拳真传教给秦锐,所以秦锐有时向其他武馆师傅那里请教功夫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唯独一点要求,那便是不能改拜他人为师,没有得到卓海球允许,不得抛弃卓海球一脉洪家拳的传授。
既然无法改换师门,秦锐在秀城请教其他武馆师傅功夫的时候,旁人自然也不会拿出真正的本事教给他,以秦锐的天份很快便将对方传授的浅显招式融会贯通,不得不另投第二家武馆,重新请教其他功夫。
长此以往,秦锐在洪家拳的进展固然缓慢,却逐渐学到了诸多其他功夫派别的粗浅招式,在将这些招式与洪家拳互相印证后,身上的功夫不知不觉便深了几分。
否则以他那半吊子的洪家拳功夫,绝无可能在身处壮年,以谭腿见长的潮州帮龙头葛乾手下过那么多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