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锐一面回顾着在秀城学武的经历，一面便当着徐震的面，将自己这一番经历如实告知了面前的卓海球，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意，倒让习惯了听他讲大话的徐震颇有几分不习惯。
“原来还有这些缘由。”
卓海球在听秦锐说完自身经历后，面露沉吟之色，轻轻点头。
秦锐笑笑，又恢复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态度：“师爷，我都知道自己是打乱种，不过现在你都知道原因啦！听我老豆讲，洪家拳秘传的绝招不少，看在你徒孙学武这么艰辛的份上，今次你老人家点都要拿出几手交给我吧？”
卓海球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荡出笑纹，皱纹愈发深了几分：“好你个衰仔，不怪得突然这么口甜，原来打得是洪拳秘传的注意。”
秦锐被戳穿心思，脸上微红，迅速打个哈哈讪笑几声：“不是吧师爷，我是你亲徒孙来的，现在院子里那群家伙，边个比得上我同你认识的时间长，他们叫你师父我认了，让我叫他们师叔都不是冇可能，现在我学几招秘传都不算过分啦！”
秦锐说着话，用手指了指演武场上，十几个仍跟着卓方潼身形步法练习的武馆弟子们，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又讨好的语气。
卓海球被他逗得有些好笑，无奈摇摇头，随后略微整了整神色，迈步绕着秦锐走了几圈，又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关节肌肉，半晌后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看来这些年的确没有少下功夫，体格虽然还比不上方潼，不过和武馆其他人比起来都要好得多。”
拳谚有云：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这其中说的功字，一来是说基本功，二来也是再说一个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只有体格健壮，许多招式使出来才会威力倍增，盖因为无论在力量、速度亦或是柔韧性方面，同样的招式，由不同的人施展，其效果便犹如云泥之别。
卓方潼虽然习武天资不高，但这些年私下下得苦功，足以令一般的武馆师傅都为之咋舌，加之他原本就比秦锐年长，所以自然在体格上占了优势。
但秦锐有所不同的便是，他能够自发的从其他拳种里博采众长，触类旁通，这一点在卓海球看来，自己这个徒孙的习武天份便远超儿子卓方潼。
既又学武的天份，又肯勤下苦功打熬身体，卓海球说对秦锐不欣赏，自然是假的。
满意的点头过后，卓海球再次站定，冲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秦锐呵呵一笑：“阿锐啊，洪家拳秘传的功夫呢，师爷不是不能交给你。”
秦锐闻言，双眼顿时为之一亮。
卓海球不等他开口说话，随后又补充道：“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熟练洪家拳的招式。”
秦锐一怔，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师爷，你的意思是要先传我全套的洪家拳招式？”
卓海球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不必了吧。”
在此前的秦锐眼中，能从师爷处学会连父亲都没教过自己的洪家拳招式，便已经算心满意足。但现在见有希望直接学到洪家拳的秘传绝招，顿时对洪家拳的招式没了兴趣。
“我份人其实好聪明的，不如师爷你直接教我秘传绝招，我一定能学会的！”秦锐说到后来，已经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神态。
不料，在听完秦锐这几句话之后，原本还慈眉善目的卓海球，顿时将脸沉了下来。
“收声！”
卓海球毕竟威严深厚，这一开口便带上几分严厉，顿时将原本嬉皮笑脸的秦锐吓得一个激灵，浑然不知为什么卓海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反倒是一旁的徐震，在听到秦锐和卓海球之间的交谈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目光不自觉放在卓海球身上，似乎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颇感兴趣。
“你当自己是洪拳祖师呀？”
秦锐的话显然令卓海球非常不满，语气中严厉丝毫不减，“就算是祖师爷，也都是先练洪家拳基础，跟住才慢慢总结出洪家拳的秘传功夫，不学基础就想直接从秘传练起？不如你试着找一下，天底下有没有一出世就健步如飞细佬仔？”
秦锐呲了呲牙，心里虽然想说天下之大，未必就找不到这种话，脸上却半点都不敢带出异样之色。
一旁的徐震听了卓海球这几句话，微微点头，沉吟片刻后轻声道：“卓师傅这番话，倒是同我师父教我的一样。”
三人本就站在一起，相隔不过半米的距离，徐震自语的声音虽轻，却也落在了秦锐和卓海球耳中。
卓海球诧异的看一眼徐震，见他若有所思，略一思忖脸上便露出恍然之色：“阿震，吴师傅连八极拳秘传都交给你了？”
徐震原本还在想吴顺章离开前对自己说的话，被卓海球打断思绪后立刻回过神来，正要张口说话，却好像又想起什么，一时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卓海球见状，立刻明白原因，脸上露出歉意之色，哈哈笑道：“倒是我老糊涂了，你当我未讲过就是。”
他这句话说出来，原本还有些为难的徐震也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虽说身上还揣着两千块大洋的巨款，但这些日子自己却是实打实住在群英武馆，无论是卓海球亦或是卓方潼，对自己都颇有照顾，再加上有秦锐这层关系，徐震心里已然将他们当作了自己人。
“卓师傅，你不好这么讲啦！我师傅的确讲过不准我把自己学过八极拳秘传的事情告知外人，不过你同潼哥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当然不算是外人。”徐震想通了个中关节，说话便轻松几分，再次点头答道，“我师父的确传授过我八极拳的秘传，所以刚才听卓师傅提起来秘传才会有所感触。”
卓海球显然没料到徐震会这么直接说出这番话来，愣了愣神，接着便无奈的摇头笑笑，用略带告诫的声音提醒道：“阿震，今次你既然把话说出来，那便只有我同阿锐两个人知道，你放心，我哋爷孙两个绝对不会外传。”
卓海球说到这里，用警告的眼神看一眼秦锐，秦锐还在因为听到徐震的话而为之惊讶，见师爷望来，忙不迭点头称是。
吩咐完秦锐，卓海球又将目光放回徐震身上，继续道：“虽然你是吴师傅的徒弟，不过作为长辈，我还是要同你讲两句。除非有一天你学会了八极拳秘传，有本事自保，否则千万不要像今天一样，口无遮拦就把自己身怀秘传拳法的事讲出去。”
徐震从吴顺章那里便知道个中缘由，也是自忖与卓海球关系亲近，加之敬佩其为人，所以才会在刚才说出自己的确学过八极拳秘传一事。现在听卓海球也正色嘱咐自己，忙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清楚。
一旁的秦锐斜眼看了看徐震，显然对徐震学过秘传功夫一事颇为羡慕，故意提高音调酸溜溜开口道：“师爷，有冇这么夸张呀！秘传功夫啫，不知道的仲以阿震他身上有乜不得了的重宝一样。”
卓海球闻言，眉毛一拧：“对习武之人来讲，秘传功夫就是重宝。人心隔肚皮，万一惹得有心人觊觎，以后的麻烦只多不少！就凭你刚才那句话，嘿！我都要考虑下以后是不是要传你洪家拳的秘传功夫。”
秦锐神色一僵，随后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是吧！”
卓海球没好气地瞪了秦锐一眼，看了眼演武场内的一众弟子，收回目光，字斟句酌，说出一段有关秘传功夫的典故。
国术二字自古有之，尤其到了明清两个年代，发展逐渐壮大臻至巅峰，俨然成为战场上的杀人技。也就是在此期间，出现了不甚枚举的国术宗师，其在后来开宗立派，便有了所谓的门户之别，又演变发展为如今的不同拳种派别。
到了晚清及如今民国年间，虽说仍不时有战乱动荡，但由于热武器的诞生，无疑让冷兵器为主时代中，发展壮大的国术遭到空前打击。对大部分人来说，就算穷其一生钻研国术，到头来也敌不过一枚子弹，既然如此，国术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也正是在热武器浪潮席卷，国术衰退的环境下，导致诸多拳种的失传，就算勉强能留下传承，过去拳种里以杀人为主的技击之术却也很难再保留下来，一来因为其易学难精，二来也有时代变迁的各种原因，所以大部分留存的拳种，只剩下一套套基础招式。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千百个习武之人当中，总有几个想要将师门传承发扬光大的，于是这些人或是敝帚自珍，或是苦心孤诣寻找自家拳种中真正的精髓，又或者重新改进创造，倒也传下了一部分一招制敌的强横招式，这些招式也就成了如今武术界中说到的秘传功夫。
卓海球这一脉的洪家拳因为传承原因，所以始终保留着洪家拳的秘传之术，这些年来不知惹来多少同为洪家拳传人的师兄弟眼红。不过好在卓海球身手过人，一开始还有人打着互相切磋旗号上门挑战，妄图从他手中得到秘传功夫，但随着被卓海球一个个踢出武馆后，上门之人便逐渐减少，这两年就再也见不到了。
至于徐震的师父吴顺章，同样身怀八极拳秘传。在与徐震相处的日子里，将徐震当作徒弟看待，这才舍得教给他秘传功夫，却也不止一次告诫，没有学成本事前切莫外泄，否则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卓海球说到最后，出言总结道：“所以，秘传两个字，不单只是一门拳种克敌制胜的招式，更是关乎到这门拳种能否完整传承下去。我师爷传给我师父，跟住我师父又把秘传传给我，为的就是传承这两个字，现在你知道乜叫秘传了？”
卓海球这番话固然是说给秦锐听，但一旁的徐震显然也沉浸在其中，逐渐意识到秘传二字对一门拳种的重要性。
“卓师傅。”徐震等到卓海球把话说完后，顿了顿开口问道，“既然讲到传承，即是最好能发扬光大喽？那点解有人上门来学，你又不肯教呢？”
卓海球笑笑，语气唏嘘：“因为秘传功夫，是真正可以杀人的功夫，你话如果教给心术不正的人会有乜后果？这种拳，不是随便教的。”
徐震闻言，脸上逐渐露出恍悟之色，再看卓海球时，眼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或许武术界中有人敝帚自珍，宁愿一门传承断绝也不肯传出真功夫，但卓海球却绝不是那样的人，因为他才是真正在为国术的传承而考虑。
徐震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师父吴顺章的面容，心中一动。
吴顺章何尝又不是存了这样的想法，若不是自己与他相处多年，想必他也绝无可能传授自己八极拳秘传的功夫。
现在想来，之前那些年来吴顺章不止一次的刁难，似乎都是对自己一次次的考核，幸运的是自己通过了考核，这才有资格成为吴顺章乃至八极拳的传人。
徐震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惶恐。
“喂喂喂！徐师傅！”
见徐震和卓海球又将自己撂倒一边，居然开始有问有答起来，秦锐顿觉不满，故意用夸张的口吻称呼徐震，等徐震的注意力被吸引后，立刻再次开口。
“你要同我师爷讲这些武林轶事，探讨乜功夫传承，随时都可以啦，是不是？”
徐震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愣了愣神，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秦锐冲徐震挑了挑眉梢，理所当然道，“现在你倒是不急，但是我急呀！头先你都听到了，我师爷一定要我打好洪家拳的基础，才肯传我秘传功夫呀！”
徐震闻言，认真开口说道：“是呀，卓师傅没有骗你的，我师傅传我八极拳秘传的时候，也说过一样的话，就是要我先把八极拳招式融会贯通之后，方才可以练秘传的功夫……”
秦锐不等徐震把话说完，翻个白眼打断道：“得啦！知你会得比我多！所以你更加要考虑下我的感受嘛！你现在同我师爷讲传承这么伟大的一件事，按理说我不应该打扰你们，但是我觉得做人呢，最紧要还是放眼当下。”
徐震不解：“即是点乜？”
“即是话，唔该卓师傅不好继续在这里碍眼，打扰我师爷教拳给我呀！”秦锐瞪着徐震，一字一句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