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在陈炳雄和苏阿九面前的,是一块狭短的木制桥板,长不过三米。
陈炳雄只要再往前走两步,顺着桥板便能带手下弟兄踏上码头。而苏阿九同样也可以踏着桥板走出码头,领着码头苦力们与潮州帮的人展开火并,但是现在双方却都纹丝不动,宛如雕塑一般互相对峙着,那块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的桥板,居然变得好似禁区一般,无人敢轻易涉足。
两帮人马加在一起足足过千,饶是货运码头地形开阔,此时也显露出拥堵的迹象。
烈日炎炎,拥堵的人潮似乎让四周空气又变得炙热几分,陈炳雄抠了抠额角的刀疤,眼神瞥向西仓方向,那里仍一片寂静。
陈炳雄的眉头不自觉拧紧几分,潮州帮两位掌舵龙头葛乾、葛坤的本事他自然是信得过的,他按照葛乾吩咐,带手下弟兄吸引了苏阿九和所有码头苦力的注意,就算西仓还有人把守,凭借两位龙头的功夫,仍旧轻而易举便能得手,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谭信夫的西仓还是没有丝毫动静,这让陈炳雄不由得心生疑窦。
苏阿九虽然脸上赔着笑,实际上却一直在观察陈炳雄脸上的表情变化,陈炳雄身为潮州帮的双花红棍,更兼为潮州帮龙头葛乾、葛坤兄弟两人的心腹头马,他来码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葛家两兄弟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苏阿九同样清楚,潮州帮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但从实力上却与谭信夫一手创建出财雄势大的天王会相比,仍旧差了一筹,正常情况下,双方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今天潮州帮突然明目张胆过来挑衅,着实有些出奇。
眼见陈炳雄眼神飘忽不定,不时拧着眉头出神,苏阿九愈发肯定潮州帮这次的行动大有猫腻,他隐约可以猜到这件事与谭信夫最近开始钻营药材生意,和潮州帮在利益上发生了冲突有关,但对方究竟打算怎么做,苏阿九仍想不清楚。
“雄爷,我多嘴问一句,你带这么多弟兄过来,潮州帮两位龙头知不知道?”苏阿九笑眯眯出言试探一句。
葛乾、葛坤虽然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但实际上在潮州帮中,大哥葛乾才是香主,而葛坤只算是二路元帅,不过两人兄弟情深,葛乾对外想来表示自己和葛坤都是潮州帮龙头,不分彼此,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认了潮州帮有两位掌舵龙头这件事。
“你老母!”陈炳雄清了清嗓子,一口痰吐在脚下,“这是我们潮州帮的事,你什么身份也配问我们两位龙头?”
被陈炳雄奚落辱骂,苏阿九脸上笑容不变,嘴上打着哈哈敷衍一句,心里却快速活动起来。
陈炳雄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言语中对葛家兄弟龙头身份的承认,就已经坐实了苏阿九心中的猜测。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如果不是葛家两兄弟默许,陈炳雄绝对不可能带人来码头闹事。
让陈炳雄站出来做出头鸟,葛家那两兄弟到底想干什么?
苏阿九虽然身手远不及陈炳雄这位潮州帮双花红棍,但心思却远胜对方,只是天王会没有潮州帮摆香堂扎职那一套,否则苏阿九绝对算的上一个堂口里充当智囊的白纸扇。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苏阿九心中的念头已经转了无数次,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转身就往后方走去。
“同我去西仓!”苏阿九双眼紧盯着西仓方向,脚步又快又急,双手已经不自觉紧紧握住。
整个应城都知道谭信夫的鸦片生意有法国人撑腰,除非陈炳雄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就算葛乾、葛坤两兄弟亲自赶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东仓的鸦片下手。
但应城货柜码头,可不止一个东仓,还有存放皮毛布料的北仓,以之前一直闲置,不久前刚刚开启的西仓。
西仓码头里装着的,全都是谭信夫通过法国人的渠道,从海外进口的低价药,为的就是继续扩张天王会势力,将整个应城的药材行业掌控在手。但谁都知道应城的药材生意向来是由潮州帮做主,谭信夫这次动了潮州帮的利益,对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次陈炳雄来搞事,根本就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标一定是西仓!
想到这里,饶是烈日当空,苏阿九仍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泛起,暗骂自己太蠢,居然被陈炳雄和潮州帮的人吓住,现在才想清楚其中缘由。
西仓码头的药材是谭信夫打开应城药材市场的第一步,重视程度仅次于东仓的鸦片,自己昨天差点让谭秀晶在码头受伤,要是今天看不住西仓的货,恐怕真的要一家老小都要被送去游水了。
随着苏阿九一声令下,离他最近的十余名苦力立刻跟上他的脚步,余下一众苦力自动填补上他们离开后的人群空缺,仍旧跟陈炳雄等人对峙,寸步不让。
身后,陈炳雄见苏阿九转身便往西仓方向走去,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再看一眼西仓方向,见那里仍一派风平浪静的景象,陈炳雄咬了咬牙,脸色变得狠厉几分,沉声吩咐身边小弟道:“拦住他们,一个也不准走!”
站在陈炳雄身边的跟班小弟闻言,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出声提醒:“雄哥,两位龙头吩咐过,不准和天王会的人起冲突……”
陈炳雄瞪了小弟一眼,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你看不到他们要去西仓吗?动手!”
小弟不敢再劝,冲身后一众潮州帮成员挥一挥手,大声喝道:“雄哥吩咐,一个也不准走!”
数以百计的潮州帮成员得到命令,纷纷提起手中短刀,自码头左右两侧飞快向准备离开的苏阿九一行人包围过去,整个过程中行动井然有序,浑然不似寻常的街头烂仔,很快就聚集成一个包围圈,将苏阿九在内的苦力们团团围住。
“扑你阿母!”
苏阿九眼见一队黑衫持刀青年迅速从两侧逼近,面色不善的挡在自己前面,不禁低声喝骂一句,随后转身拨开人群,遥遥望向人群后方的陈炳雄。
“刀疤雄!你最好快点让路,西仓如果出事,葛乾、葛坤都未必玩得起!”苏阿九眉心突突直跳,已经撕破了脸皮,就再也不用继续伪装成一团和气,更何况这件事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苏阿九这次再开口,眼珠已经微微发红,声音都变得嘶哑几分。
陈炳雄狞笑着一声,斜睥苏阿九,单手解下身上那件连襟短衫,露出精壮赤裸的上身,两条肩膀上代表着双花红棍衔头的红色莲花刺青格外显眼:“玩不起?边个不知应城药材生意一向是我们潮州帮的?天王会够胆抢踩一脚进来,当我潮州帮死的?”
苏阿九磨着后槽牙,飞快回头看了眼身后西仓,脸色愈发焦急,深知这关头已经没有斡旋余地,沉声喝道:“同我冲到西仓,边个拦路就打边个!”
苏阿九虽然看上去有些痴肥,但毕竟也是一个码头的负责人,手下几百苦力跟着他开饭,虽说这些年享惯了清福,可现在事关生死,年轻时那股狠厉立刻就从心底涌了上来,整个人气质都为之一变。
随着苏阿九一声令下,被围堵成一圈的码头苦力们纷纷有了动作,潮水般向西仓方向涌去,潮州帮虽然人数多过这些码头苦力,但围成一圈难免数量分散,迅速就被人潮冲开一道口子,苏阿九在几名苦力的护送下,匆忙继续往前赶去。
陈炳雄见状舔了舔嘴唇,伸手接过身后小弟递上的单刀,刀锋朝着苏阿九遥遥一指,发狠开口道:“手足!同我斩死呢班扑街!”
潮州帮成员原本还对汹涌而至的苦力们有所忌惮,担心事情闹大,但现在得了陈炳雄的吩咐,这些年轻气盛的持刀青年便再不留手,纷纷解下手腕上的红布条,将刀柄缠在手上,挥刀就向苦力们劈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