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平叫自己,阮玉这才回过神来,对着李平说了一句“稍等”,然后急匆匆跑到后台,把自己那一身繁重的行头撤下去。至于脸上的妆是没时间卸了,只能顶着一脸花旦的扮相跑到一楼大厅。
“阮姐,冯三爷这人挺好说话的,想跟你好好谈谈,您看着跟他聊吧。”
此时的冯三爷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狼狈,因为李平在制服他之后,就给了他足够高的礼遇。
这个礼遇仅仅局限于让他坐在凳子上,再在他的桌上摆上一壶茶。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冯三爷手底下的狗腿子准备的,李平不过是动动嘴而已。
能够安稳的坐在椅子上,而且李平口气上也对自己非常客气,冯三爷心中已经很满意了。
如果遇到的是愣头青,现在自己这张老脸早就丢尽了。
阮玉走过来的时候,李平特意把椅子挪开,让阮玉坐在冯三爷对面,给她一个可以跟冯三爷平等对话的位置。
阮玉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上边,然后跟冯三爷开始谈判。
“冯三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吃你的海上饭,我有我的祖师爷,您这是何苦为难我这个小女子呢。”
“阮老板这话严重啦,我冯三爷岂能跟阮老板过不去,只是海沙帮家大业大,攒点名声不容易。您这儿折损一点,别人那儿在折损一点,我海沙帮还拿什么在天津这地界上讨生活?”
“冯三爷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您海沙帮攒点名气不容易,那我阮家班攒点名气就容易啦?您今天过来这一通砸,我以后还拿什么吃饭?”
“这个……”
两人说的都比较含蓄,并没有上来就喊打喊杀,因为两人都是聪明人。阮玉知道自己无法对抗海沙帮,而冯三爷也知道自己这边打不过阮玉身边那尊门神,因此才有了谈判的余地。
李平见冯三爷沉吟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由提议道:“我觉得可以这样,冯三爷把今天的损失赔了,然后登报给阮老板道个歉,这事就算了结如何?”
冯三爷一听这话,脸当即拉了下来。
“钱我可以赔,但登报道歉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我冯三爷不要脸,我海沙帮还要脸呢。我要是道了歉,那我海沙帮的弟兄以后还怎么混!”
李平冷哼一声道:“那今天就非得拼个鱼死网破喽?”
冯三爷见李平有些动怒,赶忙软下来道:“别介兄弟,有话好好说,何必打打杀杀呢。我看这样吧,钱我赔双倍……不,三倍,只要阮老板报出数来,我冯三爷三倍赔偿。”说完这个,冯三爷有些为难,又有些哀求的道。“登报道歉这事就免了吧,给我冯茂才留几分颜面,我以后保证不再来阮家戏院,也不会派手下过来打扰贵店的生意,你们看这样如何?”
李平不由看向阮玉,阮玉恰好也看向李平,两人眼神交流一下,基本上算是认可了这个方案。
阮玉道:“好吧,既然冯三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小女子不能得寸进尺。”说完,阮玉四周看了一眼,道。“我这一楼大厅装修的时候花了一千大洋……”
冯茂才赶忙道:“好说,三千大洋明天上午保证送到!”
阮玉本来想往下折算一些的,毕竟对方只是砸了点桌子和茶碗啥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没损坏。可见对方答应的这么痛快,心里不由有些得意,被砸了一通没赔钱不说,反而还倒挣两千多大洋,这比唱十天戏挣得都多啦。
“冯三爷爽快,以后闲暇的时候,记得常来我这里捧场啊。只是再来捧场的时候,就别带这么多人了,看着怪吓得慌的,我这店小招待不开呀。”
冯三爷打着哈哈笑道:“一定捧场,一定捧场。”说着尝试着起身,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李平那边看,毕竟,李平手里的棍子还没丢呢,谁知道他啥时候抽冷子来一闷棍。
李平见状知道两人已经达成协议,且双方都比较满意,也就不再为难冯三爷。
他孤身一人惹了什么人都不怕,可阮玉这戏班子上上下下可是养了几十号人呢,一旦结下梁子,以后的生意都没法做,那损失太大了,他可承担不起。
“冯三爷今天多有得罪了,改天我登门致歉!”
“不用……不用,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对了,不知小兄弟哪里高就啊,改日我带上礼品亲自上门拜访。”
李平闻言再次看向阮玉,阮玉心想,这个老狐狸,不是想打击报复,就是想挖我墙角,真是可恨!
“冯三爷,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这个弟弟目前在我的戏班打杂,平时也就是干些端茶倒水的活,今天也是赶巧武生有事没来,这才临时救了一下场。”
冯三爷岂能听不出阮玉话里的意思,闻言打着哈哈道:“哈哈,既然是阮老板的手下爱将,那我就不惦记啦,不过,以后这位小兄弟要是想另谋出路,可千万别忘了找我冯某人哦,我这人最是爱才、惜才,善用人才……”
阮玉心里腹诽道,是爱财、惜财、善于打击报复还差不多……
虽然心里那样想,但阮玉脸上依然堆着笑脸附和着。
“唉,冯三爷说的是,以后我弟弟要是想闯荡江湖,我一定把他往您那儿推!”
“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舍不得哟!”
两人说笑一会儿,冯三爷这才领着手下弟兄告辞。
阮玉在把冯三爷送走后,还没走到一楼大厅,就一下子瘫坐在戏园子的门口。
李平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却不成想阮玉浑身无力,如同没了骨头一样,索性直接趴在了他的怀里。
“平弟弟,我不想在这儿呆了……带我去小楼……快……”
刚刚的谈判看似风轻云淡,但实际上已经是阮玉这个女人所能做的极限了。要知道,坐在她对面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帮派大佬,她能顶住这份压力,与之谈笑风生,讨价还价以实属不易。
李平抱起阮玉刚要走,就看到门口围了二十来个人,这些人都是戏园子的人,有端茶倒水跑堂的,有打扫后台收拾道具的,还有同样是戏子出身跟阮玉同台对戏的。
这些人无一例外耷拉着脑袋,一脸的愧疚之情。
“阮老板,对不起……我们……呜呜呜……”
阮玉听着他们哭声,心里就不由的一阵烦闷,在危机来临之际,这些人非但没有选择保卫戏院,反而跑的比客人还快,这让她心里着实接受不了。
可你又没法指责他们,他们家里各个上有老,下有小,谁敢跟一帮亡命之徒拼命?
虽然理解他们的苦衷,但阮玉依然无法从心底里原谅他们,只是趴在李平的怀里不住的笑声催促。
“弟弟,快点……快带我离开这里!”
李平看了这些人一眼,心里也是一阵鄙夷,只是并未说什么,而是从人群自发闪开的一条路中走了过去。
跟阮玉一样,他也能理解这些人的苦衷,但不会原谅他们的选择。
李平抱着阮玉,在大街上穿行,用了十几分钟才走到阮玉在外边购置的小楼。
到了小楼附近,李平本想把阮玉放下来的,毕竟他手里又没有钥匙,根本无法开门。
然而阮玉像是赖在他身上了似的,在他耳边低声道:“钥匙在我胸口的项链上挂着……”
李平心里不由一震,心想,这你让我怎么拿,难道让我把手伸到你的怀里拿钥匙?
更让李平闹心的是,阮玉好像生怕他不知道怎么拿似的,还在一旁不断的提醒他。
“你解开我领口的扣子就能拿出来了……”
对于这种要求,换了任何人都忍不了,李平不是任何人,更没法忍。
“阮姐,你就不能自己拿吗!”
“我动不了,浑身没劲……”
“一点劲都没有?”
李平不相信,心想,你就算在没劲,拿个钥匙的力气总有吧。
然而阮玉还真就没那个力气,她这人本就有一种体弱症,这些年吃药已经好了许多,可一旦唱戏过于耗力气,一旦引起身体虚脱就会犯病。
她今天虽然唱戏的时间不长,可跟冯三爷的谈判却耗时很久,且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因此再一次犯病。
李平将阮玉轻轻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脉搏,发现她现在确实非常虚弱,只能硬着头皮解开她衣领上的扣子,然后从她的脖子上吧钥匙拿出来打开大门,再抱着阮玉进入小楼。
这栋小楼是阮玉专门用来休息的地方,几乎从未告诉任何人,就是戏院里的人也大多不知道。
因为唱戏是一种很累的工作,需要调动情绪,才能将戏曲中的人物演活。
阮玉经常扮演各种角色,时间久了就会陷入某一个角色的世界里出不来,因此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调整。
进了小楼,李平看了看一楼只有沙发,也没有可以躺人的地方,只得抱着阮玉上了二楼,将她放在二楼的床上。
当看到阮玉脸上还有这浓浓的妆时,李平道:“阮姐,我帮你打点水把妆卸了吧。”
阮玉弱弱的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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