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说得极是轻松,陈瑜知道,池绣承受的远比舒墨所说的更多。
“是我们轻敌了,他却没有追究我们的过错。”陈瑜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舒墨淡淡道:“他是一只记恩的妖精,你有恩于他,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会为难你。”
“可我甚至没有帮他什么。”
“其实这件事情并不难理解,”舒墨解释道,“在水牢里,你是唯一一个照顾他的人。不论施恩多少,难能可贵的是这份唯一性,所以他看到你自然与旁人不一样。这不能说明什么,他始终是大家的王,比起谈情说爱,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舒墨微微一笑,笑容藏着刀锋:“陈瑜,如果有一天你想加害于他,我绝不会同意。”
舒墨是只绵里藏针,喜怒无常的妖精。陈瑜被他呛得一时说不出话。
妖精虽然寿岁漫长,但是根本不懂情爱为何物。陈瑜暗道,至少舒墨,大概永远不会和女人染上关系。
入夜时分,陈瑜避过众人耳目,悄悄溜到客房外,池绣就在里面,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
为什么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陈瑜思前想后,还是悄悄向里面看。
池绣此刻盘腿坐在床上,眉间前方幽浮着一颗珍珠一样洁白的珠子,珠子散发着盈盈光泽。
他眉头紧锁,额前汗珠密布,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未几,他陡然睁眼,呕出一口黑血。
陈瑜心惊,却见池绣猛然抬眸,手虚空一抓,门便开了:“谁!”
陈瑜吓了一跳,僵直站在原地。
池绣意外地顿住动作,眼神复杂难明:“怎么……是你?”
他后知后觉地擦了擦嘴角,把内丹吞入口中,佯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有事找我?”
他看了眼地上的黑血,衣袖不动声色轻轻一拂,血迹顷刻间消失无踪。
陈瑜将一切看在眼里。她走进屋子,想了想,冷淡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我能不能现在去探视姜白术。”
“这件事啊。”池绣下意识摁着胸口,咳了咳,“可以,既然已经想出了……”话没说完,却见一道阴影落在自己面前。是陈瑜,她竟走到了自己面前,不解地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陈瑜的口吻还是很冷淡,“既然已经想出了御敌的办法,放我们自由也是可以的?”
此刻的陈瑜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池绣沉默了一会,无奈地笑了笑:“是,到时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咳咳,你……你也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陈瑜嘴角微微挑起:“这样也不错啊。不过我来这里是要杀你的,不杀你我师父就不会得救。”
“你死心吧。”池绣摁着胸口,“咳咳,你杀不了我。咳咳……”
“是吗?”陈瑜忽然抓住他捂着胸口的手,池绣的手无比冰冷,陈瑜乍然逼近的温暖吓了他一跳。
“之前你与车鬼交战的时候被他的邪气所伤,如今你元气大伤,我若在此取你性命也未尝不可。”陈瑜的眼神怨毒道,“就现在……”
“你……”陈瑜性情转变之大令池绣不解,但更多的是难受。他的五脏六腑酸涩得像一颗梅子,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左胸口生根发芽,一起一伏。
“就算我受伤了,你也远不是我的对手!”池绣甩开她的手,咳嗽得更加厉害,想强撑着站起来,却因为没有扶住床沿差点摔倒。
“池绣!”陈瑜急了,扶着他堪堪欲倒的身体。
这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池绣的虚弱,男人所有的重量都压了过来,身体冷得好似一个陈年冰窖。
“你……”陈瑜的态度让池绣更加不解。
“我不这么说,你打算骗我呢?骗我你根本没有受伤?”陈瑜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就算我知道了又怎么样?怕我因此可怜你爱上你吗?”
池绣这才反应过来,陈瑜之前一直在做戏。他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不想你以为欠了我的,与我纠缠不清罢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陈瑜反问。
池绣咳嗽了一阵,才点点头:“妖怪是没有心的,我不是池绣咳咳咳……”
“真心话?”陈瑜的眼神暗淡下来。
池绣忍着咳嗽,正想点头,却见陈瑜眼泪落了下来。他一时不知所措:“阿瑜,你不要哭啊。”
陈瑜不说话,却将他扶坐在床上,从袖口出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从瓶中取出一颗丸药,声音冷淡道:“吃了它对你有好处。”顿了顿,复又道,“你别自作多情,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就算你现在死在这里,我的眼泪也不是为你而流的。”
池绣吃了那颗丸药,点点头:“我知道。”说音刚落,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
邪气入体难以排解,池绣低估了车鬼的实力。
“死就死好了!”陈瑜忽然暴躁地大声道,“为什么要故意瞒着我?比一开始就博取我的同情更加过分啊!池绣,你怎么这么没种,为什么不承认在妖界如果不是你一直帮衬我,那些妖怪早就发现我是谁了?为什么不承认你假扮池绣不是因为打探我们的虚实,只是想待在我的身边?”
“你太自作多情了。”池绣张了张嘴,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如果他这么说的话,陈瑜一定会羞愧,甚至死心。
好冷,身体越来越冷了,池绣瑟缩着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你……”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眼,“你……太……咳咳咳咳咳……”
陈瑜把棕色的丸药全部倒出来:“你什么你,你知道我给你吃的是什么吗就敢随便吃下去?我最讨厌不说实话的人了,死了我也还是讨厌你!”
“太……”池绣左胸口忽然一阵悸动,他愕然,原来刻薄的话便变成“聪明了”三个字。接着,他的身体止不住战栗起来,将懵懂的陈瑜一下子拥进怀里。
“不,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是希望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不要走了。”
“你不是没有受伤?”
“我骗你的,锁魂针的旧伤复发,加上邪气入体,寒毒难化,我伤得很重。”
“你说希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只是尊重你的心意,不想让你难做。”
“你不想与我纠缠不清。”
“是你想要获得自由。”
“你跟着我只是为了报恩。”
“不,假的,都是假的……”
池绣的臂弯将陈瑜锁得很紧很紧,生怕说完这些话她就会飞走。
“全部都是假的,只有喜欢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