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冬季，湖边并没有什么人，所以老远的，穿着红色羽绒服和白色绒毛外套，裹得像个洋娃娃的小鱼就特别显眼。
秦晴手里拿着一大包零食，手腕上拴着一个牵引绳，绳子的另外一端拴在小鱼的腰上，此刻应该正在制止那小子往冻成了冰块的湖里去，隔着大老远的，我都能看到她脸上那种无奈和气急败坏。
秦晴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刚结婚，并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她又怎么明白，在小仔仔撒泼耍赖的时候，好言相劝是最笨的方法，这会儿让那小家伙觉得有漏洞可钻。
这时候，就应该一把掐起来，转身走人，才是对付这被一家人宠坏了的小魔星最好的办法。
望着秦晴那副抓狂的模样，我更加的迷糊了——
所以，秦晴一定要把小鱼带出来，目的何在？
我下意识的开始四周观望，想找一下李旭的存在。
可是，并没有。
湖边只有秦晴和小鱼，还有几个路人在随意的闲聊，完全没有看见李旭。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索性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就在瞬间，我居然听到了他的电话铃声！
我倏然抬头，这才发现公园的围墙外面居然错落有致的伫立着几座类似于别墅的小楼，而此刻，铃声就是从最靠近围墙的那栋楼二楼窗口处传过来的。
我站在原地，听着铃声越来越远，终于电话被接通，里面传来了李旭压低了嗓门的声音：“喂？”
“你在哪儿呢？”
“公司，正开会呢，怎么这会儿打电话，有什么事？”
“那三层小楼，是二附院的高干病房吧？”我平静的问道。
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李旭的声音才再次传了出来，明显在强作镇定：“哟，你看见我了？那什么，我就偷溜出来一会儿就被你发现了，小鱼不是和秦晴玩儿得挺好的吗？怎么，把儿子交给我们你还不放心，还特意追过来了？”
“五分钟后，在楼下等我，别等我自己冲进去。”我冷冷的交待一声，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我没有去跟还在湖边玩耍的那俩人打招呼，直接出了公园大门，转而拐进了和公园一墙之隔的京城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
这是一所公立医院，却因为是众多领导人的制定医院而显得颇为神秘。
我知道医院有专属通道，直通后面的特意围起来的小院，也就是平日里人们常说的高干病房。
可是平日里从门口路过多次，也从来没有进来过。
这一次，我将车子直接开上了专属通道，在靠近小院门口的时候，被守在门口的警卫拦了下来：“请出示探视证。”
那穿着制服的小伙子一脸严肃的看着我。
而我的目光则落在了远处那栋独立的红楼上，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很快，李旭从里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在和警卫交涉之后，走到了我的跟前，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进去吧。”
我开车按照他的指示在小楼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却腿脚发软到无法移步。
“是他吗？”我轻声问道。
“是。”李旭抿了抿唇，走到我身边，轻声的解释了一句：“我也找到他没有多久。”
“什么病？”我努力佯装镇定，手却下意识的颤抖，暴露出了此刻我内心的绝望。
车子里一阵长久的寂静。
好一会儿，李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望我：“叶倾宁，你要有准备，现在的明寒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到底什么病？！”我控制不住的大喊。
“药物导致的失明。”
失明……
我脚下一个趔趄，人直直的就往前面栽了出去，却被李旭一把扶住：“别担心，已经做过手术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转手死死的拉住李旭的衣袖，排山倒海的惊恐和担心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还在恢复中，至于手术结果……要等拆除纱布之后才知道。”李旭皱紧了眉头，沉声说道。
说完，他伸手在我死拽着他的手上拍了一下：“叶倾宁，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病了吗，这都是暂时的，什么样也总好过之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我一怔。
李旭说的，话糙理不糙，是啊，什么样也总好过之前的完全没有音讯吧？
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当年在火场时，看到仓库爆炸时的场面，内心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当时那种灭顶的绝望。
所以……人还活着，不是吗？
我站直身子，甩开李旭的手，大步朝病房楼的方向走去。
推开房门，就看到在靠近公园方向的那个窗前，站着一个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高大背影。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他的身体四周打出了一个光圈，将他包裹其中，看上去极为醒目，醒目到刺痛了我的眼。
四年不见，此刻的风明寒和以前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之前李旭给我打了防疫针，面对着这样的背影，我一时间肯定忍不出来。
他太瘦了。
瘦得几乎脱了相。
曾经健硕宽阔的腰板，此刻变得单薄无比。
整个人就好像是一个骷髅架子套在那见病号服里，空荡荡的，简直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
风明寒……
泪水瞬间打湿了眼眶，我用拳头死死的塞住嘴，生怕一不小心会泄露出忍不住的哽咽声。
我的双腿就好像是灌了铅一般，一动也动不了。就算是在进门之前，我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在看到这样的他时，还是无法接受。
仅仅一个背影，就让我所有蓄积起来的坚强轰然崩塌，哽咽到无法自控。
“上个厕所要这么长时间，你掉到马桶里去了？”嘶哑的声音没有一点生机，轻飘飘的，淡的没有一点力气。
“没多久吧？我顺便又接了个电话。”跟在我身后的李旭连忙出声接话。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那个背影。
即使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我心目中的那个男人融合在一起。
那个无数次叫过我名字的声音，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怒不可遏，时而又会充满了柔情蜜意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淡到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一般。
“谁？”
或许是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让他有所察觉，他没有回头，却紧张的问道。
李旭朝我微微的摇了摇头，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眼中，却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和祈求。
我用力的咬着放入口中的拳头，任牙齿将手背咬得鲜血淋漓，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疼痛，深深的望着那个背影，一言不发。
“没人，就我自己。”李旭大声的说道。
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风明寒的身边，伸手去关窗子：“风太大了，进来吧，别在窗口待着。”
那人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没有转身，而是望向窗外的方向，一动不动。
“让秦晴把小鱼带回去吧，天冷，别把孩子冻病了。”他轻声说道。
说着手指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
顺着他的手，我这才看到在他的耳朵上带着的那个白色的耳机，头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
这是建安公司这一季推出的最新款耳机，亦或者说是最新款的监听器。
通过中转器，可以听到一公里内监视方的所有声音。
所以——秦晴带小鱼所谓的各种游玩，不过是那两口要把孩子带出来给这个男人看找的借口！
风明寒，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就瞒我一个？
用力逼退了眼中的酸涩，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缠绕在头上的纱布上。
应该还没有拆线吧？所以，他即使想见自己的儿子都看不到，只能采取这样，在背后偷听的方式。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下意识的就想上前拥住他。
他病得如此严重，此刻，我心里有什么样的情绪都不重要了。
“没事，小鱼壮实着呢。你是没见你那个儿子，皮得要命，刚才，他差点没把秦晴给拉到河里。”李旭的目光也落下窗外，说起这话来，语气里带着忍俊不禁。
更多的是故作轻松。
“呵呵，我真的变成一个废物了，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见。”风明寒声音里充满了自嘲。
他的手指死死的攥住窗台，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够看到他的手指血色尽失。
“胡说什么呢，这不是再有几天伤口就长好了吗？把纱布去掉了，你想怎么看你儿子都行。还有……”
李旭顿了一下，目光快速的从我身上撇过，迟疑着问道：“你回来这事儿，还准备瞒你媳妇多久？”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好吗？”
好一会儿，一个干涩的声音从那男人的口中溢出。
“看你问哪方面了。”李旭又看了看我。
“要是说生意，叶倾宁绝对让人刮目相看，牛掰到了不行，那做派手段不比当年的你差。要说别的……你最好自己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