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着贺宸渊走进会场,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永远挺直的脊背,还有那从不会低下的头颅。
他真的是那种人,那种,仿佛天生强悍到无人撼动的存在。
对他来说,这世上应该没什么能将他击垮吧,所以我所经历的痛和恨,他也绝不会理解。
其实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他不轻视我的执念和付出,我都所无谓,甚至还抱有一点感激。
感激,他能听完我的诉说。
真的好久没跟人痛快地说过话了,就连姗姗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不需要隐瞒,只需要和盘托出,然后,他选择自己想听的话去听就好。
嗯,剩下的都交给他选吧,反正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虽然还有不如意,起码没什么遗憾了。
现在的我,只需要把握住机会就好。
在手上偷偷用了力,攥住男人的手指,脚下也不自觉加快了步子,连扭伤的痛也暂时抛在了脑后。
还是贺宸渊先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
“别逞强。”他像看一个逞凶斗狠的小孩子。
果然刺痛还在,我掀起裙摆藏了藏,决心将这个形象贯彻到底:“没关系,反正也残废不了,而且仇都报不了,还要这只脚干什么?”
贺宸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或许他也是没想到,我会“自暴自弃”到这个地步,好一会儿,他才说:“女人家还是柔弱点好。”
谁不知道会撒娇的女人惹人疼啊,关键是也得找到疼我的人啊,否则就成了一个人尴尬的独角戏,我都替自个儿觉得悲哀。
但在贺宸渊面前我是不能这么说的,他不是想看女人柔弱吗,好啊,那我就柔弱给他看。
我弱风扶柳地撑住头,矫情道:“贺总,人家头疼。”
贺宸渊:“……”
估计他想掉头就走的心都有了。
我却突然觉得好玩,愈发得寸进尺了:“真的疼,需要呼一呼才能好。”
贺宸渊嫌弃地直想把我推开,不过偶然向旁边一瞥,他却顿住了,然后,他抬高了声音:“怎么就头疼了?”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不远处林进成和林婉婉正并肩走来,两人在低低私语着什么,很是专心,所以暂时还没发现我们这边的动静。
我嘴角一扯,冲贺宸渊眨了下眼睛,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要的就是默契,要的就是配合,他只管看戏就好,表演这种粗活都交给我。
贺宸渊的眼底像是含着几分不甚清晰的笑意,也不知道是满意于即将到场的好戏啊,还是因为其他。
“为什么头疼?当然是被人气的!”我的声音抬得更高,所以周围不少人因此望了过来,包括林进成夫妇。
贺宸渊乐得应和:“谁敢惹你这小姑奶奶生气?”
“是……”我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手也不客气地指了过去,“就是她!”
被我指定的林婉婉面色有些难看,在这么多人面前受我刁难,她觉得下不来台是应该的,她旁边的林进成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瞪着我,像是在无声质问,我这个女人怎么又出现整幺蛾子了。
周围的人对我的观感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贺宸渊在场,就算都觉得我咄咄逼人,也没人敢因此对我发难。
这种hold住全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我得使劲克制才勉强不露出喜色。
转头一瞧,身边的男人倒是敛了一下眉头,大意是,让我适可而止。
好,适可而止,既然他不想让林进成和林婉婉当众受辱,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哼了声,继续用骄纵的语气说道:“就是林太太的闺蜜,叫白薇的那个女人啦!刚才我来的时候,她居然把我拦在门外,我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呢!”
林婉婉一听表情像是一松,在这么多人面前,她需要保持良好的形象和风度,于是她温柔地笑笑,轻声道:“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据我所知,薇薇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我心里冷笑,白薇不是无理取闹的人,那无理取闹的不就变成我了吗?
偏偏林婉婉说的情真意切,还有隐隐的委屈,这里不少人都见识过上次的闹剧,虽然最后有贺宸渊给我撑腰,但林婉婉“受害者”的形象估计已经深入人心,看其他人的表情,似是更相信她。
就像贺宸渊说的,女人还是柔弱点惹人疼,从以前到现在我最学不会的,还真就是装可怜示弱。
我咬咬牙,准备上前一步好好跟她对峙一番,我不理亏,也不胆怯,就不相信她真能颠倒是非黑白。
可等我刚要跨前一步,贺宸渊却拉住了我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脸颊,笑说:“这点小事就要哭鼻子了,林总和林太太这么明事理的人,还能包庇自己的朋友?”
我一愣,不光是为了他的话,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而贺宸渊明着是对我说的,实际上就是敲打林进成,林进成也不傻,当即就对林婉婉说,把白薇叫过来。
白薇此时也正好在不远处,听到这边的动静,她早已往这里张望,可一看到我,她就不敢上前了,一直躲在那边不冒头。
不过这个时候躲也躲不过去了,她干脆走过来,连林婉婉都没理,直接对贺宸渊说道:“贺总,这个女人……沈韵她说的都是假的,我没有故意刁难她,反而是她想尽办法混进来,不安好心!”
跟以往站在一边静等着看好戏不同,林婉婉这一次选择了阻拦,或许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贺宸渊对我的不同,跟贺宸渊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贺宸渊摆明了要偏袒我的情况下。
贺宸渊闻言并没有回答,连看都没看白薇一眼,只对林进成说:“林总,你说呢?”
被无视彻底的白薇当即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被林婉婉拉在一边时也不抢着说话了。
林进成轻咳了声,斟酌着回答道:“我也觉得肯定是有误会……不如这件事稍后解决,时间快要到了,还得请贺先生致辞呢。”
我知道事情闹大了不光林进成的面子过不去,就连贺宸渊也会被人议论。
刚才算是一定程度上出了口气,我见好就收,没想着一定要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效果。
于是我说:“好,不急在这一时,是非黑白,早晚会清楚的。”
然后我转头看向贺宸渊,语气不比刚才的骄傲,只有一点软侬的鼻音:“算了吧。”
贺宸渊也低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总是那么的黑亮,又像是氤氲着迷雾的深潭,被一双这样的眼睛盯着,我有时害怕,有时忌惮,有时怨愤,有时候,也会像现在一样,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死过一次,早已看透了世事炎凉,但我还是会觉得委屈,偶尔。
“不想做什么,可以不用勉强。”他说,“有些人不值得你的原谅。”
原谅吗?不,我的心里早已扎满了仇恨的种子,原谅谁,我没有那么大度。
我只是,为了某个人,某个原因,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暂且放下而已。
我点点头,低声说:“不想追究了,起码现在不想了。”
贺宸渊便没有再继续同我说下去,而他随意整了一下袖口,一副面孔清冷无比,显然已经将刚才的事翻了篇。
林进成见状连忙上前来,说起了稍后要致辞的内容,并邀请贺宸渊去了后台稍作准备。
至此,先前还有点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解,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见事态如此,都自觉地散去了,和乐融融,继续歌舞升平一片。
林婉婉和白薇没有走。
我知道跟她们两个之间还有一场较量,属于女人的较量,不需要男人插手。
因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愿意再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所以我们三个难得有默契地选择了会场旁的洗手间。
门一关上,白薇就绷不住了,朝我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心机女人,骗我把你带进来,还倒打一耙说我欺负你!你还要不要脸!”
我的脚还痛着,所以只能半倚靠着墙,听她这么说,我随意地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好一会儿才应道:“白薇,看你的样子也不笨,怎么就傻乎乎地给人当枪使呢?难道你不知道一句话叫枪打出头鸟?”
白薇听完虽然还气着,但已经不自觉地看向了林婉婉。
林婉婉总是习惯在最后出声,她的段位,也比白薇高太多。
“以为攀上了一个贺宸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她扯了一下唇角,语含不屑,“未免想的太过简单。”
我也笑:“你套牢了林进成,也是靠着他才一步步摆脱了孤女的身份,混入了上流阶层。要说靠男人,你还是我的前辈,我得向你学习呢。”
林婉婉面色一沉,以前的她总是低眉顺眼,抬起头来笑的时候也极为羞涩内敛,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而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她的脸是这样的阴森恐怖,像是被欲望浸染和侵蚀后的无底黑洞,让人背后起了一层毛毛的冷汗。
“逞一时口舌之快简单,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得意忘了形。我能把林进成掌控在手里,而你对贺宸渊,连攀附都成问题。”林婉婉竟如此轻易地看透了我跟贺宸渊的关系,明明先前贺宸渊对我,已经算得上足够“宠爱”和“纵容”。
林婉婉的话还没有结束,“听进成说你已经掌握了我们两个的黑料,青城那么多家媒体,随便一家刊登出来就足够让我们元气大伤。但我并没有想着阻止,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慢慢逼近,停在我的眼前,眼底有细碎的暗光,“因为,你沈韵也有把柄在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