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楼的时候，纪震霆和纪黎轩已经不在客厅了，不知道是各自回房间，还是去了书房相谈。
我穿着家居服，外面裹上了一件外套，跟佣人说出去走走。
他们的表情还有些迟疑，我便笑道：“只是随便出去散散步，难道在家门口也不安全？”
听完我的话，他们终于是替我打开了门。
外面的冷风瞬间扑面而来，我的鼻子有些痒，差点打了个喷嚏。
走出纪家的院子，我向四周望了望，终于在一片梧桐树下发现了一辆车的影子。
漆黑色的车身隐匿在昏暗中，不仔细瞧的话，还真的很难发现。
我深呼吸一下，走过去，直接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我的身上带着深重的寒意，跟车内温暖的气氛有点相悖。
坐在我旁边的男人看到我，一顿，然后覆住了我的手背，皱着眉头道：“怎么不多穿一些？”
怎么不多穿一些，这就要问问他了，三更半夜来找人，就没考虑过人家会不方便吗？
我心里嘲然，话也说的有些带刺：“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贺先生高兴就好了。”
贺宸渊抬眸看向我，幽黑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愈发的深邃。
他扯了扯唇角，对我不太友好地回应，他不甚在意：“还生气呢。”
生气，是啊，我一肚子的气。
而且不仅仅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这是长久以来堆积的郁气，始终在我的身体里乱窜着，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而让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我眼前这位，看上去云淡风轻的贺总嘛。
我已经懒得再跟他扯皮，瞪了他一眼之后，我硬邦邦地说：“有什么话赶紧说，我的时间不多，没法在这里多耽搁。”
贺宸渊闻言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不经意地向前瞥了一眼，徐冲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他大老板这一眼，就让他手脚麻利地下车等待了。
我见状问道：“你说的话有什么不能让徐冲听到的吗？干嘛让他下车？”
贺宸渊原本疏淡的笑意微微敛了起来。
以前我对他细微的表情观察的很仔细，也很在意，通常他一表露出不快我就识趣地闭嘴不说话了，省的给他惹烦心，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不光不怕他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了，甚至他不高兴的时候，我还乐得见呢。
“外面多冷啊，他穿的也很单薄，你当老板的，都不能体恤一下下属吗？”我故意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
贺宸渊覆在我手背的手指倏尔收紧，即便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不满和怒意，可我就是能感觉出来，他现在不太高兴，嗯，是很不高兴。
“沈韵，不要太过分。”他沉声说。
过分。
这两个字，他居然来质问我。
我呵笑：“贺宸渊，我也麻烦你想想，这段时间的事，到底是谁做的过分。你不要以为我没歇斯底里地去你面前闹，就是我不觉得疼，你之前做的那些，就像是一刀一刀往我心口上扎，你知道吗？”
贺宸渊的薄唇抿成了一条漂亮又绝情的弧度。
我一直知道，他这个人冷心冷肺，就算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有那种甘愿为对方牺牲一切的言情剧里的行为，我也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的奢望。
我只是抱着期待，他对我，能比对别人好几分，多在意多几分，别总是让我一个唱着可悲的独角戏，那样便好。
而现实的答案是，连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都是幻想。
“你以前仗着我喜欢你，怎么对我都好，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就别想着再来掌控我的任何想法，我不受你的管教！”我挥开了他的手，转头看向窗外。
车内的气氛瞬间跌入了冰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见面总是围绕着数不尽的冲突和争执，连我都已经觉得疲惫和厌倦。
只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我们缠绕在一起，短时间内似乎也无法挣脱开。
过了片刻，贺宸渊终于再次开口了，这一回，他的语气还是沉冽的，只不过还有一丝捕捉不到的怅然：“你对我，看来是真的死心了。”
我的双手慢慢收紧，指甲刮到了手心，也不觉得疼了。
“是你先放开我的手的。”我说，“不是所有人都要在原地等着，在你转身的时候，别人也会走向另一个方向。这个道理，你不该不懂。”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走的这么急。”
指甲的弧度像是嵌进了手心，这下子我也终于是感觉到疼痛了。
那丝丝绵绵的疼痛，从手心渐渐蔓延到了全身，某个地方也跟着刺痛了一下。
我居然还会因为贺宸渊的话觉得心疼。
这个认知，让我既厌恶自己，又有点不知所措。
所以我没有去看贺宸渊，怕被他发现脸上的不自然，只是努力绷着声音道：“世界上的事想不到的多了去了，不是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也该改变一下自己的认知了。”
这次我的话音落下，贺宸渊没有再说话。
我很想转过头去看看他现在的表情，只不过却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在这样的僵持和无声的拉扯间，我有一瞬间，突然想到了过去，想到了我们刚相遇的那个时点。
如果当时我没有找上贺宸渊，而是走上了一条和他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我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呢？
会不会还在被林进成和林婉婉的仇恨控制着？会不会还在为生活的重担挣扎着？这些我没法确定。
但我能肯定的是，我绝对没办法像现在一样，起码是顺应着自己的本心生活着。
我能得到的这一切，实事求是地说，都是某个人带给我的，就算是我们从此路归路土归土，我对他，始终抱着一份感激。
我垂下眼睛，闭了闭眼，想到了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可惜，事已至此，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算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还是谈正事吧。”我低着声音，也努力把心底那抹不开的愁绪撇去，“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贺宸渊还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等我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向他时，他才嘲然地说道：“你向来聪明，心里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我咬着嘴唇，又想到了那个让我浑身冒冷汗的猜想。
我是应该说出来跟贺宸渊求证，还是埋在心底，当做一个腐烂的秘密存在着。
这个问题，我纠结着，犹豫着，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贺宸渊这回一直盯着我，目光灼灼，像是要一直看进我的心底。
我承认，他有这样的本事，很多时候我在他面前，根本无处遁形。
因此我也没想着再去徒劳地逃避，就直直迎上他的探究，深吸口气说道：“就算苏静纯跟纪家有什么关系，那也没什么奇怪的。是你说过的，苏静纯以前受过纪家的资助，所以……”
“所以，他们在私下里交往过密，也是正常，对吗？”贺宸渊将我剩下的话补充完，可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的辩解和否认终究还是溃不成军。
是啊，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说服的理由，怎么可能让别人信服呢？
我闭了闭眼睛，心里千回百转之后，我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坚持和伪装，我说：“苏静纯和纪震霆之间，应该是有过那种关系。”
在知道苏静纯跟纪家可能存在联系的那一刹那，我的第一反应是她找的是纪黎轩。
只不过在我多次试探之后，我可以肯定，纪黎轩对苏静纯并不了解，连相识都算不上，所以那个时候苏静纯求救的人并不是他。
排除了纪黎轩，剩下的人选只有一个了。
加上慈善晚宴时苏静纯和纪震霆两人之间不太自然的气氛，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万事都有因果，一切都有迹可循。
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我得努力握紧拳头才能保持身体的直立。
贺宸渊闻言没有丝毫的意外，显然，他对此早已知晓，也间接证明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本来今天能让你亲自看场好戏的，只可惜，男主角没出现。”他淡淡道。
“如果是苏静纯和纪震霆约好了见面，可为什么最后出现的是方博文？他还装作是去跟苏静纯约会的，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也很亲密。”
我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地想要辩解一回。
也不晓得到底是为了谁开脱。
贺宸渊闻言低笑了声，对我的不死心，他似乎觉得很好笑。
“这个理由我不必回答你，你只需要明白，商人逐利，只要好处够了，别说认女朋友了，就是娶个老婆回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哑口无言，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理由和答案，就是想当次缩头乌龟，装作不闻不问，可身边的男人无情地拆穿了我，让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郁闷又气恼，一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是啊，商人的本性就是这样，你也不例外，你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事，你为的又是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