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检查室，果然，贺宸渊还在外面等我。
看他斜身倚靠在墙边，微微垂眸出神的样子，远远看去，真的很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普通的，等待着妻子的男人。
此时的他，没了往日里那高高在上的矜贵和疏离，在灯光的映照下，周身居然也多了几分柔和。
我看的微微有些出神，突然后面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让我回神的同时，也让贺宸渊转头望过来。
“结束了吧。”这句话不是问我，而是对护士说的。
这一趟繁琐的流程下来，他终是觉得有些不耐了。
年轻的小护士被他问的脸一红，不怪她不淡定，面对一个如此帅气的男人，要是无动于衷，那才是不正常呢。
“嗯……快了快了，报告要等一个小时左右，你们可以去楼下大厅等，那里有座位的。”
贺宸渊冷淡着脸听完，也没应声，估计他心里在后悔，为什么不去找相熟的医生，偏偏来体验一下普通百姓的看病流程。
也是委屈这位大少爷了，拖了他这么长的时间，居然忍到现在才发难。
我偷偷笑笑，然后跟颇受打击的护士道了声谢。
等待检查结果，顺便等待纪黎轩的时候，我跟贺宸渊去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在那里，我们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就静静地看向窗外的景象。
神奇的是，过了会儿，外面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今年的一场雪啊。
我低呼了声，明明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还在为初雪这种东西惊叹着。
贺宸渊闻声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行为跟我的形象不太搭。
哼，我才不管他呢，我爱做什么反应就做什么反应，我爱幼稚就幼稚，他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见到雪之后人的心也会变得柔和起来，抛却了前事种种，我心里升出一股莫名的柔软，还有一种略微强烈的冲动。
我说：“听说柏林的雪下的很大，很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去看看。”
女人天生对浪漫有一种憧憬和向往，这种天性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失。
当然，我知道实现的可能性很小，但谁还不能有点儿想象力了，光是想到站在那漫天雪飘的地方，望着眼前的一片纯白，都会觉得心情很好很好。
我不由得弯起了唇角，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贺宸渊对我的话大概嗤之以鼻，在直男的世界里，是没办法理解小资和情调这种东西存在的，他们大都认为，浪漫这种东西能干什么，当饭吃吗？
我也没想着他能应和我，谁知道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了，说：“那改天有机会去看看。”
我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应他这个话茬了。
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
而且这话还指不定是对我说的呢，万一我贸贸然应下来了，结果他来一句，不是跟你去，那我多没面子啊，好丢脸。
又站了好一会儿，眼见着雪下的越来越大了，我思忖着纪黎轩差不多也要来了，想了想，还是对贺宸渊说道：“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及我们之间的未来，我觉得，彼此都需要冷静考虑一下……”
深吸一口气，“也许你还是没有习惯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分分合合都该由你说了算，也或许觉得我太过弱不禁风，需要你时刻的保护。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人生，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跟谁在一起，是我想那么做，而不是别人告诉我必须那么做。我就算再柔弱可欺，那也是我自己注定要经历的劫难，逃不掉就不逃了。所以……”
我定睛看向他，用全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道：“我们还是暂时分开吧。这次不是冲动，也不是赌气，是我真的觉得，需要有一点空间去考虑我们的关系。”
贺宸渊没有看我，他依旧看着窗外，英俊的侧脸棱角分明，大约是雪下的太大了，甚至都模糊了他的轮廓。
既然他不看我，那我就有肆无忌惮盯着他的机会了，我怕这个时候再不看，以后再找机会就很难了。
我常常记不清别人的容貌，可就这张脸，我想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
“刚一见到苏静纯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了。说是嫉妒，嗯，应该有嫉妒，因为我不喜欢你对别的女人好，看到你那么护着她，我心里边都是酸水儿。但是又好像不仅仅是嫉妒，我甚至没有勇气走到你们面前去，大声地质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背着我在一起。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胆怯，害怕因为我的冲动，让自己没有颜面，也让我们的感情彻底走向覆灭。
可后来某一瞬间，我想通了，比起嫉妒和害怕，我最大的问题是摆脱不了前半生的经历对我的影响。我从小在很没安全感的世界里长大，很多时候，没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只能靠着自己去摸索着，有时候做错了也要硬着头皮走到底，因为回头的时候，并没有人在身后做我的后盾。所以这造就了我固执又倔强的性格，如果我改变不了，那以后不管我遇到什么事，我还是会走以前的老路。我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了，因此我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要是这一回还是没办法变，那我就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
说完之后，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哭，起码没让人看出来我在哭。
贺宸渊还是没有说话，他大概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和想法，也想象不到，有的人会这么别扭地长大和生活着。
我默默叹了口气，话已至此，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几分钟后，纪黎轩来了，他的呼吸有些乱，明明是下雪的天气，看上去额头还有一层薄汗，想必来的时候很是着急。
看到他，我知道跟贺宸渊分别的时候就要到了。
没跟他说一声就做出了这种决定，我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于是低声说：“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的话，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没办法做出这样的许诺，所以卡顿了一下，没把剩下的话说完。
纪黎轩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地看了眼贺宸渊，只不过后者没有转身，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沉默而冷清的背影。
纪黎轩见状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再说别的，只对我轻声说：“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究竟是不安多一些，还是酸涩多一点，我已经分不清了。
我唯一确定的是，这一次，我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因为我的身后依旧没有任何退路。
我本来以为贺宸渊默许了我跟纪黎轩走的决定，可是还没等我们走出去多远，忽而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需要多久？”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纪黎轩也停了下来。
“你想做的事我可以不阻止，但我需要一个期限。在这个期限之内，我可以等。”
眼周蓦地起了一层雾，让前路也变得影影重重。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硬块，让发声都变得如此艰难：“不、不用等……”
所谓的期限，我自己也不知道。
“沈韵，你改变不了自己，同样的，我也改变不了。所以我们之间，是一道需要共同解开的难题，不是你我单独的意愿就能解决的。”
贺宸渊的声音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沉，沉甸甸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走出医院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我的身上，我伸出手接住一两朵，发现绝美的形状一接触到掌心，立马便消融不见了。
美好的事物总是这样短暂，想留也留不住。
只不过哪怕只拥有过一瞬间，也会让人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回忆。
那些记忆，足以支撑我们度过日后的坎坷艰难吧。
我回过头，抬头看了眼高耸的楼体。
不知道贺宸渊现在还有没有继续站在那里，他在看我吗？
不会吧，他的心里，对我更多的还是失望吧。
纪黎轩不知何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肩头，我回了神，听到他对我说：“外面太冷了，还是赶紧上车吧。”
他这般体贴温柔，还真像是个合格的弟弟。
我勉强笑了笑，听他的话上了车。
司机很快稳稳地发动了车子，我甚至都不必问，就知道现在驶去的地方是哪。
纪家。
很快，我就会见到纪家的掌门人，那纵横商界的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亦是……我所谓的父亲。
我不知道他的样子，也没办法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像。
我只是在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该怎么称呼他呢？又该用怎样的语气说出我的第一句问候呢？
纪黎轩许是察觉到我的思绪，他对我说：“父亲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不要紧张。而且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可以慢慢来，没人会逼你做什么的。”
听完他的话，我慢慢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我淡笑着问他：“对我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姐姐，你是真的高兴吗？你就不怕，我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