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对我的冲击,当真是比先前所有的加起来还要大。
我想了无数种情形,纠结了无数种场景,思索了无数个理由,都始终没有想到,贺宸渊居然会想要把贺麒的抚养权交出去。
他不是最宝贝这个儿子吗?平日里对贺麒爱护的点点滴滴,那绝对不是假的,也不必要弄虚作假。
而且贺麒是贺家唯一的后代,寄托着贺陆城和整个贺家的希望,就算他同意,贺陆城能答应吗?
我瞪大眼睛,握着门把的手慢慢松开,沉重的铁门缓缓关上,将我跟贺宸渊隔绝在外,能够继续方才的话题。
开口之前,我觉得嗓子有些干,咽了咽,才有些心绪未定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贺麒也是你的孩子,你在他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和爱,怎么就这样轻易地要把他送走呢?你舍得吗?”
连我都觉得太难割舍了,那骨肉亲情的连接,那血脉的传承,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抛下的,是无论遇到任何艰难困苦都不能松开的,而现在,明明风平浪静,他为何还要做出这种决定?
没有一次,我对贺宸渊产生这样大的困惑和质疑,以前就算他做的事我看不懂想不通,可我总是告诉自己,他有自己的筹谋规划,我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就好。
可这一回,我是真的没办法接受了。
以前我也是个母亲,我知道那种跟亲生骨肉分别的痛苦和绝望,我不理解贺宸渊现在的做法,更怕他以后会后悔。
贺宸渊见我如此激动,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颊后,低声说道:“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居然有些哽咽,明明这不是我的孩子,我跟孩子他爸也闹得很不愉快,可一想到他们的分离,我竟是也觉得有些心痛。
“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孩子都是很聪明的,对外界的感知也很敏锐。你别看贺麒那么小,也不说话,可他什么都看的明白。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让他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他回答了我的疑问,但同时又给了我定论,“但我的决定,不会变。”
“你……”我一时气结语塞,什么叫软硬不吃,什么叫油盐不进,这个男人真是生动诠释了这样的固执。
偏偏我还想不出别的话来反驳他了,气得昏了头的我干脆动了手,我用胳膊使劲捣了一下他的腰,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踩了他的脚,我就是让他知道,我不痛快了,我真是不痛快到了极点!
我的这点力气在贺宸渊那就是毛毛雨,但再小的雨也能湿了发,更何况我还用了十成的力气,疼是肯定很疼的。
不过他没做出任何反应,就连皱皱眉头也没有,他还是低着头看着我,眼里静沉幽深。
“沈韵,你这么为贺麒着想,是因为我吗?”良久,他问我。
按照我现在的心情,我真的很想回他一句,你别自作多情了,什么叫为了你,我才不是为了你。
可我不喜欢说谎话,每次说完违心的话,我甚至比对方难受百倍。
所以就算我心绪还未平复,我还是回答他:“是啊,如果他不是你的孩子,我何必这么着急,还想着给他移植骨髓。可是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你当爸爸的都不在乎,我还在这里急的跳脚。”
这么一想,我不但可笑,还有点可悲。
护士又走过来催促了,说时间有些紧张,让我抓紧着点。
我深深吸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跟贺宸渊拉开距离,然后声音有些闷地说:“我们待会儿再谈吧,我觉得有些乱,需要冷静一下。”
这一次,贺宸渊没再拦我,他只是在我进检查室的时候,低缓地,却又沉定地说了句:“我可以送走贺麒,但你,我不会放弃。”
就这一句话,让十多分钟的检查时间变得漫长又难熬。
我躺在设备床上,身体一动不动,脑袋却像炸开了一样,乱糟糟的,又像跳动着无数个火星,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接连炸裂开。
贺宸渊说的不会放弃我,大抵就是表面的意思,我应该没有理解错。
而且他还拿我跟贺麒比较,我们两个有什么可比性吗?
一个是他的至亲骨肉,另一个,不过是他仅仅认识相处几个月的女友,两相比较之下,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多做衡量。
但他却那样说了,不但说出了口,我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开玩笑,是真心。
真心得,让人混乱,也让人免不得心绪震撼。
没错,我动摇了,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因为那简单的一句话,有种分崩离析的预兆。
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号。
就像身体有了病痛大脑会预警一样,此时此刻,我的理智也告诉我,这个男人对我的影响超出了我的想象,要是就这样轻易再陷下去,以后我的人生说不定会就此失控。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我绝不能让这样的危险存在。
忍着心里的绞痛,我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以贺宸渊的脾性,我就算再逃避也没办法脱离他的掌控,连杜琳潇绑架我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说明我的行踪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我想尽办法逃到哪里,他都能轻而易举找到我。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再逃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他能看的见,却没办法突破的庇护所。
而这个庇护所……
检查结束后,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问旁边的护士,能不能借我手机一用。
护士随身没有带手机,但检查室里有一台可以拨外号的座机。
摁下那11个数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指尖微颤,心里其实也在忐忑发抖。
人在做出每一个艰难抉择的时候都会怀疑自己,究竟这么选是对是错,选择另一个可能会不会是更好的结果,无论怎么做,都觉得不完美。
只是再不完美,在迈出一步之后,背后就是悬崖峭壁,没有再后退的可能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立即接通,在听到铃声响了许久,马上就要切断的时候,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或许这是天意。
我刚叹了口气,还没等放下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哪位?”
我的心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本来以为对方的耐性的不会太好,起码对这样一个陌生的未知来电,他不该有这样静默的等待。
十几秒后,或许更久,我才低低地说:“我是……沈韵。”
纪黎轩的声音也有了丝波动,他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说道:“嗯,我猜到会是你。”
我闻言忍不住失笑,跟这些聪明的男人打交道,好像真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有些诉求你不必说,他们能猜到,而有些事你都不必多解释,他们已经了然于胸。
我微微仰起头,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许的怅然和缥缈:“既然猜到是我,那你不妨再猜猜,我来找你干什么吧。”
纪黎轩顿了一下,问:“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件事得提醒他:“你确定我是你父亲的女儿?万一哪里出了错,你们家可有危险了,我会分走你们家巨额的财产,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纪黎轩闻言似是也笑了声,我没看到他的神情,但我想,他此刻的笑意,应该是发自真心吧。
对这个……弟弟,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很简单的人。
聪明绝顶,却不会用这样的心计去掩盖他的目的。
“我很确定,而且你要相信父亲,他做事不会出一丝的差错。他说你,你一定就是。”
“那好吧,既然天上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我没道理不接。”我假装让自己飘飘然起来,“摇身一变成为纪家的大小姐,拥有荣华富贵的一生,真是太好了,是我做梦都想要的人生逆转。”
纪黎轩闻言没有对我生出什么嘲讽和不屑,还是用那种温和与轻颤的语气对我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铁门,一门之隔,外面还有个男人在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现在唯一想的,只是找个坚实的庇护所,让我先修复一下已经遍体鳞伤、不堪一击的外壳。
等到我确定自己可以重新面对他了,我会主动再找到他的。
“现在吧。”我对纪黎轩说,“而且你要保证,一定要把我安全地带走。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我回到纪家,挡在我面前的,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阻力。”
要么说纪黎轩聪明绝顶,我说的笼统含糊,他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指的是贺宸渊?”
我没回答,算是默认。
“他……”纪黎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隐情没有说出来。
可还没等我发问,他已经转而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
“等我。”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