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真的是太美好、太奢侈的字眼，是我在梦里都不敢多想的存在。
曾经那么遥不可及的幻想，如今就这样真实地摆在我的面前，要说我的心里半点没有波动，那绝对是假话。
可那是喜悦吗？似乎不是。
是怨恨和排斥？好像也不是。
就只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哪一种都没办法占得上风，让我以此做出回应。
纪震霆还在殷切地看着我，期盼着我的答案。
我却没有一直看他，因为我怕自己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伤了他的心。
我低下头继续摩挲着照片的边缘，良久，我才低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有些混乱，没办法立刻回答你。”
纪震霆闻言不是没有失望，但他更顾及我的心情，见我不愿意正面回答，他也不再追问了，又说了些过往的事情后，他说：“不回家也没关系，可是我不能对你现在的状况袖手旁观。你的事，黎轩跟我说了一些，我自己也了解了一些。以后但凡是有谁让你不痛快了，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纪家虽然不是一家独大，可也从来没怕过谁。”
说这些的时候，他字字铿锵，散发出来的亦是无畏与肃厉。
我相信他说的这些，也不得不承认，对于一个女儿来说，若是父亲讲了这样的话，那真是太过有安全感的一件事。
我抿了抿唇，好半天，才低缓地应道：“这些事情我可以处理好，您不用担心。”
纪震霆看着我，蓦地叹了口气：“你是还在怪我。”
我想了想，最终摇摇头。
来之前，我不能说心里没有半点怨恨，那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没办法短时间消退的。
可是现在，那股怨气好像窜到了一团棉花堆里，在柔软的簇拥间，那尖刺一样的棱角似是也被消磨掉了一般。
走出书房的时候，纪黎轩还等在客厅，他在接一个电话，目光瞥到我们下楼，匆匆说了几句便给挂断了。
纪震霆轻咳了声，问纪黎轩：“给你姐姐住的地方准备好了吗？”
纪黎轩回答：“先住在我的公寓里吧，这么短的时间，没办法安排别的，要是姐姐不喜欢可以再换。”
我哪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让我喘息一会儿，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不过，我依旧是太过天真啊，周围都是人精一样的男人，我怎么从来就不记得多留个心眼儿呢？
纪黎轩说的公寓，好吧，就算如他所说，是他的产业，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公寓的位置距离他老爸的住所不足五百米呢？
连一里地都没走出去，可真是替我找了个好地方。
许是察觉到我凉凉的目光，纪黎轩略微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没底气地解释道：“因为这里离得近，所以回来住很方便……”
呵呵，放着你老爸几千万的房子不住，步行几百米来住自己的小公寓，你还是个挺朴实无华的富二代哈。
我信你个头哦！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什么都是新布置的，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看不出住过的痕迹。
纪黎轩跟在我的身后，已经不敢跟我的目光对视了，估计是猜到了我拆穿了他的把戏，这时候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天状，想来也打定主意否认到底，无论我怎么问他，他的答案都会是一个，这就是他的公寓，他之前住的地方，才不是临时买来布置好的。
其实纠结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我不喜欢别人说谎，但父子两个演的这场戏，不知为何，我居然没觉得有多反感。
房子里面什么都应有尽有，连女士的化妆品和洗漱用品都一应俱全，要说没有“预谋”，那真是连傻子都不信了。
纪黎轩将我安顿好之后，便提出要走了。
走前，他敛了敛神色，郑重其事地又问了我一遍：“姐，你真的不想回家吗？爸爸做的准备比我还要多，他是真的盼着你回去。如果你不想见到他，那就让他出差一段时间，换你回家住，好不好？”
我也认真地回答他：“你们不用为我做出任何的让步和改变，那会让我觉得更不自在。我这个人脾气比较固执，如果不是我自己想通了，我是没办法允诺你们任何事情的。”
“哦，那好吧……”纪黎轩的脸上到底是掩不住的失落，这位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最近在我这里不知道碰了多少壁，看着都有点可怜兮兮的了。
送走了纪黎轩，我走到沙发前，整个人卸力一样坐倒，又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最近这两天过得真像是度日如年，又像是坐着过山车，什么刺激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都经历了一遍，别说我这副小身子骨，就是再强悍的身板和心脏都有些抵受不住吧。
我微微仰起头，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大脑一时之间放空，什么都不想，也想不出来。
某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伸手摸出了兜里的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许久了，我起身找了一圈，在电视下面的储物柜里找到了充电线，两三分钟后，手机开机，一条接一条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音便接踵而至。
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同时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重要。
这当中大多数都是贺宸渊的号码，还有肖若兰的，纪黎轩的，公司的，同事的，还有几个陌生来电。
我下拉看了一会儿，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呢，突然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我不免被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打电话来的人跟我预想中的一样，所以我看到之后并不觉得意外。
顿了会儿，我选择了接通。
“找我有事吗？”我轻声道。
贺宸渊的声音有些模糊，听着旁边还有些杂音，好像并没在家里。
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外面。
我有些疑惑，可没有发问，只等着他开口。
“跟亲人团聚的感觉，觉得怎么样？”
我扯扯唇角，回答：“你这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在讽刺我呢。”
贺宸渊的声音里也漫上了一丝笑意：“你说呢？”
我说啊，要我说，不管你是关心还是讽刺，我都无所谓，所以随你高兴着来吧。
“感觉……嗯，很不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爸，还有这么一个帅气聪明的弟弟，我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以后我就是纪家的大小姐了，有无数的荣华富贵等着我呢，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他问我是什么感觉，那我就把感觉仔仔细细地给他描述一遍好了。
贺宸渊听完沉默了会儿，我想着他大概是被我的厚脸皮和“贪慕虚荣”给震惊了。
可实在是没办法，以前我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总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而现在，我倒是更愿意让他看到我“乌七八糟”的一面，最好是让他讨厌离得远远的。
“哦，那很好。”许久，他淡淡应了声。
我有种把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该讽刺我的时候他怎么又不说了。
因为没被怼回来，我居然还觉得有些郁闷，真是有点受虐的倾向。
而这全都是贺宸渊的错，在他面前，我好像一直都没办法用正常的思维去思考事情。
“还有事吗？没有事的话我要挂了！”气恼之下，我想摔电话了。
贺宸渊还是那副淡定如山的样子，每次把别人的心情弄得乱七八糟的，他自个儿是半点没受到影响，而这恰恰是气人的地方。
“喜欢现在的生活是好事，你可能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遇到什么困惑的问题，记得来找我。”他突然放缓了声音，而这话里的……温柔，为什么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我、我能有什么问题啊……”我没应他的话，可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丝波澜。
“你最擅长的就是嘴硬。”他又笑。
于是我便闭嘴不说话了，我咬着嘴唇，看着满屋亮堂和寂静，不由得开始想象，等到电话挂断之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真的会觉得快乐吗？亦会觉得安宁吗？
似乎答案都是否定。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人生演绎的梦境，人沉醉在其中的时候，总觉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的实感，所触碰到的一切，也觉得都是虚无。
贺宸渊总能找到事情的最关键所在，现在的我，无论是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开心也好郁闷也罢，都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生活的改变。
而在这个过程中，遇到问题和困惑，是必然的事。
所以，他打这通电话，无关讽刺，真的就是只是因为……关心吧。
我低下头，用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想给予自己一些暖意。
“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可以自己解决的，以前我也只依靠自己。”话到此处，已经可以戛然而止，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把心里的后半句话也脱口而出，“……人一旦尝到甜头，就容易产生依赖。要是不想让我赖上你的话，就别再对我这样了，我会是个大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