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声音不大,起码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下,显得是那样单薄。
可方才无论如何都岿然不动的贺宸渊,听得这一句后,突然转过了身,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他的目光最后定在了我的身上。
“你想让我放过她?”他问我。
我的喉咙干哑至极,很想摇头否认,我不是那么大度圣母的人,从来都不是。
但是……但是,这样的我,在别人看来,似乎是那样冷血和不近人情。
抛去我受了多少苦难不讲,仿佛我现在不开这个口,就是十恶不赦。
我咬着嘴唇,剩下的话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贺宸渊便没有再问我。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然后蹲下,跟我的视线平齐。
此时的他目光是那样温和沉定,褪却了先前的冷意和残酷,我恍然觉得,我们又像是回到了从前,今天不过是个平常的日子,我们相依偎坐在沙发上,讨论着今晚的菜谱。
“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我面前,永远不用说违心的话。”他看出了我的为难,看出了我的不甘愿,也看出了我的软弱。
如果我有足够的底气,那么谁都影响不了我的决定,我足以应付这样的场景。
可骨子里那难以言说的自卑,让我没办法摆脱不了外界的影响,我有点在乎别人的眼光,其实一直都是。
杜琳潇的声音已经叫喊地哑了,我透过贺宸渊的肩膀向那看了一眼,发现她的衣服几乎已经被脱掉了,整个人被几个男人压住,要多么凄惨有多么凄惨。
我不是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景,当然,与此同时,我也想象着,另一种情况下,遭遇这种肮脏事的人就是我。
脑子里像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打架,无论哪一方赢了,元气大伤的都是我。
我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后悔的时候,我最终还是闷声对他说道:“算了吧……”
贺宸渊这回像是没听清楚似的,又问了我一遍:“什么?”
“我说……到此为止吧。”
这句话几乎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说出来之后,我心头的大石没能落下,还是堵得厉害。
贺宸渊听完我的话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直到身后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响起,他才不急不缓道:“徐冲。”
徐冲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让那些男人停了手。
杜琳潇已经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人瑟缩着,眼神还变得有些空洞,看上去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而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已经被摄像机完完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哪怕最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要这段录像流传出去,她的名声,她的生活,一样会遭遇毁灭的威胁。
我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是什么心情,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当真生不出半点不忍。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我始终牢记。
留下今日的祸患,未来,还不一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待着我。
还有,我刚才说的算了,不是原谅,只是算了。
我突然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无论之后的失态怎么发展,这个摊子要怎么处理,我都不想知道了。
我好累,累到连手都抬不起来的地步。
我想自己挣扎着坐起身,可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不光是虚弱,也是因为之前的药效没有完全散去。
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倒下,起码不要让这些人小瞧了,我就算一无所有,也绝不会轻易地向任何人低头。
本来我已经快要成功了,可一个怀抱的出现,将我假装塑造出来的坚强完全覆灭。
贺宸渊随着我起身,然后,将我揽入了他的怀抱。
我埋在他的肩头,而他的脸贴着我的耳廓,温热的呼吸烫的我微微一瑟缩。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叹息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该拿我怎么办吗?
他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说出这句话的,为什么,让我听来,竟有一种包容的缱绻。
就好像,我还是他爱着的人一样。
可是晚了,太晚了。
我闭上眼睛,无声地回答。
如果两天之前,他但凡对我有丝毫的眷恋和不舍,就不会那样冷处理我们的关系。
短短两天的时间,看似很短,其实有什么早就改变了,再也没办法回到原点了。
贺宸渊没有再说别的,他抱住了我,让我不必再步履维艰地维持自己的站立和坚强。
我靠在他的胸口,再一次,选择当一回逃兵。
就这一回,最后一回。
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环视了一眼周围。
那边,杜琳潇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渐渐地又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
这边,穆林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面对这一切,而方博文,沉着脸,看不出什么心思,至于肖若兰,她方才为杜琳潇求了情,这个时候却也没有上前去安慰后者,很多时候,她好像都处于纠结中,看似脾气冲动直率,却又常常做不出决断。
人人的表情各异,唯一相同的,大概是心境吧。
尤其是看到我的时候,那眼神像是在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而且因为我,贺宸渊都变得如此冷血不仁。
哪怕他们没有明说,但就是这样的意思,没人去想想先前我遭遇了什么,也没人想去回想,更不会有人觉得,这些都是杜琳潇的错,亦是贺宸渊自己的意愿。
他们需要为同情心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而这个对象,选我,再合适不过了。
我收回目光,继续将自己缩在暂时的庇护所里。
这一刻,我心里有个念头无比地明晰,像是破土而生的种子,急剧地成长膨胀着。
我想,终有一天,我要变得比谁都要强大。
到了那个时候,我的所作所为,才会真正被人看在眼里,而且哪怕都是错的,也会让人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
强大即合理,弱小即受欺。
嗯,从来都是如此。
……
贺宸渊将我抱到了车上,本来我恢复了些力气想自己走,可是他没有松手,没说话,却用行动告诉我,他不会松开,让我不要白费力气。
好,正好我也省省力气,他喜欢抱就抱好了,反正卖力的是他。
这次他没让徐冲开车,而是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我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杜琳潇的事?弄到这个地步,恐怕没办法轻易收场了。”
杜琳潇的背后有整个杜家,据我所知,杜氏跟贺氏如今还有合作,闹成了这般模样,杜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贺宸渊闻言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对我的顾虑,他似乎不以为意:“就算没办法收场,也不用我跟你来操心。”
“什么?”我皱皱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贺宸渊便看向我,笑意深了些:“你不是贺家的人,我也不是贺氏的总裁,让人找上门算账这种事,自然有人在前面挡着。”
我:“……”
合着,他是想拿贺家当挡箭牌,自己抽身事不关己对吧。
……这话听上去虽然很有道理的样子,但、但是不是有点不太道义啊。
我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说啥。
贺宸渊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大意是让我宽心:“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习惯了。”
我:“……”
看来甩锅侠的事情他没少干啊,这个聪明又狡猾的男人,为什么可以把这种事都说的如此堂堂正正,好像行的是什么正义之事一样。
我瞪着他还是说不出话,贺宸渊便收回了手,目视向前方,手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笑意微敛,淡淡道:“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起码不是个正义君子,所以你再失望也没办法。”
我也把头扭向一边,看向车窗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对你失望。
我也不是个良善的好人,我习惯有仇必报,对从来都站在我这一边的你,我其实……很感激。
这些话在我的心里盘旋了很久,但我终究是没能说出来。
贺宸渊发动起了车子,一开始我不知道他要去哪,我也没问,直到驶入了市中心,老远看到了医院的名字,我才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淤青,我思考片刻,决定在他开口之前,先把话说出来。
“你跟医生说一下,尽快安排手术的时间吧,我可以给贺麒移植骨髓。后续再有什么治疗,我也可以配合。”
这时候正巧遇到了一个红灯,贺宸渊缓缓停下了车,然后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我。
“为什么这个时候答应?”他的声音有些冷意。
我咬咬嘴唇,半是真的,半是违心地回答道:“因为感激,你救了我一回,我也救你儿子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
从此两不相欠。
贺宸渊听完静默了片刻,然后,他冷冰冰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是你欠我的人情,要怎么偿还,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