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答案，就是还没完全下定决心，再给我多一点的时间，我就能做出决断了。
但他就这样来到我面前直白地问我，好似我就应该答应，仿佛我不给贺麒移植骨髓就是冷血无情，他是这个意思吗？
我呵笑一声，反问他：“我不想做的话，你要押着我上手术台吗？”
贺宸渊闻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晓得是被我拆穿了心思恼怒呢，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心情不好。
我觉得自己真的像是要被逼疯了，这两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每件事都是能将我打倒在地的重击，根本不给我一点喘息的余地。
我忽然觉得有些晕眩，所以扶住了额头，开口的时候，嗓音是因为极度疲惫而生的沙哑：“贺麒是你的儿子，我知道你紧张他关心他，可是他跟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我没有任何义务一定要为他做什么，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贺宸渊的声音居然也有丝哑然：“我明白。”
“那你……”我还想说什么，他却没再给我讲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了我。
“你不想做，就不要勉强自己。”他说。
他说让我不要勉强自己，那就是……我不给贺麒捐骨髓也无所谓的意思吗？
我慢慢放下手，想抬头去看看他的表情，看看他是用一种怎样的情绪说出这句话的，说实在的，我不相信一个父亲在得知自己儿子有治愈机会的时候，就这样风轻云淡地放过。
不过眼前的景象就像是慢镜头一样缓慢划过，很快，又像是镜头翻转一般，顿时变得天旋地转。
我好像是失去了意识，浑身软绵绵的，像是变成了一团没有骨架支撑的蒲公英，稍微一阵微风吹来，整体就变得分崩离析。
我的身体不再受大脑的控制，急速地下坠着，就在重重落地的一瞬间，有什么稳稳地接住了我，让我不至于在陷入昏暗时，伴着深入骨髓的刺痛。
恍惚间，我像是听到谁在叫我，那声音低沉极了，像是敲在耳边的鼓，还伴随着急切的音符。
但那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没人会关心我的安危的。
沈韵这个名字，这个人，天生注定着孤煞，我什么也靠不住，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就算我哪天真正消失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印迹，人来世上走过一遭的凭证都没有，还挺悲哀。
所以，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存有价值的地方，你们就拿去好了，都拿去吧。
最终失去意识的时候，我这样想着。
……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手还插着点滴的针头。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我抬起右手使劲拍了几下，记忆这才涌来，我是晕倒了，在贺宸渊面前，就那么丢脸且狼狈地晕倒了。
真是有够不争气的。
我正懊悔着，突然听到门口有开门的声音，转头看去，发现来的竟然是贺陆城，还有苏静纯。
他们两个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我正疑惑着，苏静纯突然泪眼朦胧地来到我的床边，拉着我还挂着点滴的手，近乎哀求道：“沈小姐，你跟麒麒的骨髓配型是一致的，只有你能救他了，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整个人彻底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我跟贺麒的骨髓是相配的，不对……她怎么知道我“不给”贺麒移植骨髓呢？
还没等我把乱糟糟的思路理出个头绪，站在不远处的贺陆城也走了过来。
站定后，他拄了一下龙头拐杖，皱着眉头看向我，声音威严且低沉道：“只要你给我的孙儿移植骨髓，条件随你开。”
连他都这么说了，看来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我不由得失笑，怎么，见我犹豫着没答应，就告诉全世界，让各路人来劝我妥协？
贺宸渊，这可不太像你的做事风格，你想要的，可从来不会假手他人啊。
难道这次牵扯到了自己的骨肉，就自乱了阵脚？
我咬紧牙根，拂开了苏静纯的手，然后自己艰难地坐起身。
这一个动作已经让我有些虚脱，但在这两人面前，我强撑着不表现出任何的软弱，靠在床头深深呼吸了两下，我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们一个打苦情牌，一个威逼利诱，就是想让我给贺麒移植骨髓。可这是我的自由，我想答应就答应，不想答应，你们说的再多也没用。所以你们走吧，我会再考虑的。”
我没有把话说的太死，其实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最终肯定是会同意的。
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贺麒，那个会窝在我的怀里甜甜睡着，奶声奶气地喊我姨姨的小团子，我怎么忍心让他一辈子受这样病痛的折磨？
但好像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会这么做，起码不是无条件地这么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拿这种事来谈条件，还是跟贺家谈条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我要是错过了，那就是傻子。
怎么办，我好像就是傻，还是个执拗的反骨，他们越是这么逼我，我越是不会提早松口。
苏静纯以为我不想救她儿子，整个人哭得更厉害了，这个女人哭的时候，非但没让人觉得狼狈丑陋，反倒是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让人心生不忍和心疼。
她几乎是半跪在了床边，以恳求的姿态看着我，声音哽咽不已：“沈小姐，我的儿子还那么小，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我这个做母亲的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只要你能答应救他，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他是贺家唯一的后代，他不能有事啊！”
我稍稍皱起了眉头，对她的话，我直觉有些不太舒服。
贺家唯一的后代怎么了，普通的孩子又怎么了，谁的命不是命，谁的命就天生高人一等吗？
可贺陆城听完这些却像是受到了震动，他又拄了一下拐杖，语气也比方才更威严凌厉了些：“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以前的事？有什么不满你可以直接冲着我来，别害我的孙儿！”
我要害贺麒？
呵，这位贺老爷子的脑回路未免也太过清奇太过可笑了，是我让贺麒得的这样的病吗？是我抛下他两年的时间不闻不问吗？是我拿了好处不替人办事过河拆桥吗？
贺家给过我什么？轻视，羞辱，自打我出现，就没人将我真正看在眼里。
他们这样对我，还想着让我理所当然的“以德报怨”？
我当真是觉得太好笑了，好笑到，简直荒唐。
“贺老先生，我是不是记恨贺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如果还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做这场手术的。”我吸了口气，不卑不亢，努力保持平静地说，“我不欠贺家什么东西，也从来没从贺家拿过什么实质的好处。而且我跟贺宸渊已经分手了，唯一能牵制住我的纽带也断掉了，您就算再有权有势，也不能要求我做什么。”
我说完之后，贺陆城还没等作出反应，倒是苏静纯猛然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忌惮和敌意，哪还有方才楚楚可怜的恳求之意。
我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因为我方才说，我跟贺宸渊分了手。
事到如今，没想到这件事还是由我亲口告诉的她：“没错，我跟贺宸渊曾经是恋人，不是什么一块玩的朋友，也不是单纯给贺小少爷提供输血的人。当然，你不必太在意，我说过了，那是曾经，是过去。”
苏静纯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的话变得舒缓，可贺陆城在这，她也没办法多跟我说什么，她所需要表现的，只是一个为了孩子甘愿付出一切的伟大母亲形象。
贺陆城也被我的话激怒了，握着拐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见状嘴角轻扯着，心想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在商界叱咤风云的贺老爷子，每每被我惹恼失态，我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做到如此。
气氛正有些僵持着，房间里来了第三位客人。
贺宸渊走进来时，似乎也是一怔，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些人。
苏静纯看到他，第一时间走到他身边，双手拉住他的胳膊，又恢复了那副无助可怜的样子，切换回哽咽的语气对贺宸渊说：“宸渊，我是来求沈小姐的，让他救救我们的儿子。麒麒还那么小，一想到他还要受好多年的苦，我的心就跟碎了一样，恨不得替他承受。”
作为一个母亲，的确是如此，看到孩子受苦宁肯自己代受百倍的痛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苏静纯的话，我始终存疑。
因为我打从心底里觉得，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把亲生骨肉抛下两年多的时间也不曾露面，这样的人，再谈什么骨肉情深，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但在场的两个男人显然很吃这一套，贺陆城对我的态度愈发差了，好像我是个见死不救的冷血怪物一样，而贺宸渊呢，虽说他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冷意，不过我就是能感觉出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很大概率是出于对我的不满。
上天就是这么爱作弄人，明明救人的砝码在我的身上，可到头来，我反而成了怎么做都落不到好的那个。
真是有够可悲的。
我不想再应付这一家子人，我累了，心力交瘁。
只不过就在我要开口请他们离开时，贺宸渊突然拨开了还在抹着眼泪的苏静纯，径直走到我的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惊诧的注视下，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像以前一样，对我不无关切和温柔地说：“身体好些了吧，先吃点东西。”
我愣住，可很快发觉他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顿了顿，他继续道，“外面，有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