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哭得太久,因为自尊心不允许我软弱的太久。
从始至终,我唯一仅有的,竭力保有的,就是这一点点自尊而已,即便有的人根本不将它放在眼里,只踩在脚底肆意地践踏。
贺宸渊面对我的哭泣没作任何解释和安慰,大概是也是他觉得没必要了,被看穿的事实,被揭露的真相,已经被彻底摊平,再怎么粉饰,也改变不了原本黑暗的颜色。
最后抵达医院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平静,就是眨眼时,眼珠很疼很疼。
下车时我比贺宸渊更快一步,我走在前面,已经连看他一眼的想法都没有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问了自己好几遍,我的心真的已经死了吗?
徐冲在前面引路,来到贺麒住的病房前,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人。
贺麒的母亲。
她此刻正哭得梨花带雨,对儿子的情形,貌似很是关切伤心。
只是她如果真的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一生下他就离开了呢,这一走还是两年。
从一个母亲的身份来看,我无法理解,从其他的角度出发,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了,这一切都跟我无关,包括他们的过往,她的身份名字,以及他们现在的纠葛,统统跟我无关,我也半点不想知道。
察觉到我们的到来,那女人抬起头望过来。
她长得是真美啊,尤其是那双眼睛,包含着泪雾望过来的时候,别说男人了,就是同为女人,我都觉得心软了一下。
与此同时,我想起了方才自己的哭相,没有丝毫的姿态,肯定特别丑,招惹来的,别说心疼了,估计只剩下厌烦。
“宸渊,麒麒他……”女人来到贺宸渊面前,神情柔弱的像是要依偎着他才能支撑下去。
贺宸渊见状扶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激动,当心自己的身体。”
他不怎么说哄人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耐心和温柔。
“嗯,可是他是我们的儿子,我真的好难过……”
我在一旁冷冷听了会儿两人的“浓情蜜意”,心下也忍不住冷笑自嘲,看看,这就是刚才说不同意分手的男人,他当着你的面都如此这般,背地里,还不一定怎么“优待”自己儿子的母亲呢。
沈韵,刚才动摇的那一瞬间,你就是个傻子。
我在这里没办法待下去了,于是便对徐冲说:“带我去见医生吧,需要输血的话,就别再耽搁时间了。”
徐冲应了声,但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而是看向了贺宸渊。
我也不得不转头望过去,发现贺宸渊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就像在日料店的时候,他静静地,不知意味地望着我。
“带她去吧。”他对徐冲说,却是看着我,“的确不能再耽搁了。”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也看着我,比起先前的陌生懵然,这一回,她的目光里含了些许的探究,和女人之间才能感受到的微妙。
“我们不久前才见过面吧,请问你是?”她的语气还有点哽咽,但并不妨碍用一种温和柔弱的腔调跟我说话,种种情绪分配和波动,她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很是熟练似的。
听完她的话,我下意识地看了贺宸渊一眼,大意就是怪他,两个前任站在一起,还得我们互相介绍,他连引荐一下都不愿意,这个前男友做的可真不称职。
嘴角轻轻一扯,我神色如常地回答她:“我叫沈韵,你是哪位?”
许是我的态度没有包装好的客气,对方嘴唇不满地抿了一下,但还是用那种无懈可击的语气对我说:“我叫苏静纯,是麒麒的妈妈。”
没明说跟贺宸渊的关系,倒是强调了跟贺麒的血缘,但凡是知道贺宸渊有个儿子的人,肯定会顺而猜到他们之间的亲密了。
瞧瞧,这说话的艺术,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不过不管苏静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她是不是耍了什么心机,我都懒得去分辨和探寻,我现在想的,只有贺麒的安危。
“贺小少爷是稀有的RH阴性血,我恰好是同一血型,所以有需要的时候,贺先生就会让我过来,给小少爷输血。”我终究还是把自己跟贺宸渊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听完我的话,苏静纯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面对我的时候也没了那微妙的敌意了。
倒是贺宸渊,我把事情处理简单化后,也算是给他解决了不少麻烦吧,怎么他看我的时候眼神反而变冷了。
呵,怪我自作主张?还是觉得伤了他的自尊心,原本撇清关系这些事都是让他来做,别人只有受着的份?
我才不管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要是不高兴的话,那就直接告诉苏静纯啊,说出我的真实身份,看看后者会是什么反应。
到那时候,他不见得会有多好过吧。
向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去时,我有些病态和快意地想着。
见到了医生,还是上次见到的那位白发苍苍的权威,他应该也还记得我,一见面,还不忘打趣我一句:“您就是上次急着要给小少爷输血的沈小姐吧。”
不光是上次,这次也是呢。
这么上赶着主动去当“血牛”的人,除了我之外,应该不太多吧,毕竟缺心眼儿的人还是少。
我有些想笑,可实在笑不出来,就简单地扯了扯嘴角。
医生很快也恢复了严肃,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报告,递到了我面前。
“这是您在青城给小少爷输血时留下的血液样本,我们通过比对分析,发现您跟小少爷的各项数值的数据都十分吻合。简单点说,地中海性贫血这种病想要痊愈,必须要通过骨髓移植,而您初步符合这样的条件。”
他顿了顿,扶了下眼镜框,郑重其事地继续对我说,“沈小姐,如果您有捐献骨髓的意愿,我们会安排您再做一次周密的检查,检查结果确认符合的话,小少爷的病就有痊愈的机会了。”
听完医生的话,我坐在椅子上,有些回不过神。
输血什么的我都不在话下,可突然告诉我骨髓移植,还已经比对成功这种事,对我的冲击着实是太大。
因为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这件事,但凡有谁跟我透过口风,我都不会像现在一样毫无准备地接受这样的震动。
医生见我如此,还以为我还在害怕和犹豫,连忙为我宽心道:“沈小姐请放心,捐献骨髓都是在身体允许的范围内,而且只要注意休息,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影响。当然,这也是您的自由,如果您有任何的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或者贺家人。”
“好,我想一想,我需要想一想……”我喃喃道。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看到徐冲还守在外面。
自嘲地笑了笑,我对他说:“你不用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不会不说一声就走的。”
“您误会了……”徐冲想说什么,却没说完。
折腾了一天,我感觉浑身都有些没力气,便靠在了墙上,手里的包也丢在了地上,就这样静静靠站了会儿,我问徐冲:“骨髓比对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没有回答。
“你知道的,对吧。早在青城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我跟贺麒的骨髓是相配的。”我已经替他给出了答案,“具体是什么时候呢?是从那次输血的时候开始,还是更早以前。贺宸渊把我留在他身边,难道也是因为这个?”
刚才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要不然贺宸渊这样的人干嘛无缘无故对我有这样的优待,当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所在,如今,好像什么都能说的通了。
若这真的是事实,那真是印证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也说明了,人呐,最怕的就是掂量不清自己的分量,最可悲的就是自作多情。
徐冲这回没再犹疑,而是用一种极肯定的语气对我说:“不是的,不是沈小姐想的这样。骨髓配型成功只是意料之外的事,当时贺先生也非常的意外。”
“那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我还是不信,对他们,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信任,“如果他心里没鬼的话,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徐冲被我问的哑口无言,或许我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的犀利,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能理解他,也从来没怪他,本来这些事就跟他无关,就算他做了什么,也都是他老板的授意。
所以这个时候我也不再为难他了,我摆了摆手,连说句再见的力气都没有,只想着找个地方先冷静冷静,等我把这些事都理清楚了,我再回来。
这回徐冲没有追上来,我还觉得意外呢,他会这么轻易地再“放”我走?
不出多久,我就看到了站在前方的一个人影。
我停下脚步,贺宸渊便向前走来,走到我面前,站定住。
我仰起头看向他,他也低着头看着我。
这样一眨不眨地对视了片刻,他对我说:“这场手术,你想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