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贺陆城的话，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置信。
贺陆城嘴边的讽意更甚：“知道事实，就该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不喜欢贪心的人，但更讨厌虚伪的女人。现在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子，这个数字你可以仔细考虑，我提醒你，错过这一回，以后再想从我这里拿到任何好处，都是妄想。”
我还没听完身体已经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抿紧嘴唇，没有说话，眼神却也没有退缩，就直直地看向贺陆城。
贺陆城以为我在考虑他的话，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眯着，当然，也有掩不住的蔑视。
我可以肯定，无论我现在开出什么样的价格，贺陆城都会满足我，用一笔钱来打发走一个对他儿子“居心叵测”的女人，相信这笔买卖他认为非常划算。
而在说了方才那些话之后，他以为已经将我看穿，也给了我足够的威慑，如果我真是图谋贺宸渊的身家，这个时候就该“聪明”地妥协，反正跟着他已经没有任何盼头了，还不如捞一笔巨款远走高飞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否则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那该有多悲哀。
只不过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想要的，很简单，却也像远在天边一般。
“伯父，您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肯定十分看重，所以想让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做妻子，这样的心情我非常能理解。可是您不觉得现在您的行为很矛盾吗？既想把控他的人生，又不愿意交托重任。”我就像是无知无畏一般，没了先前的谨慎和小心翼翼，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变得有些冲，“父子之间产生矛盾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无论怎么样，血缘亲情都是不会变的，您现在宁肯相信一个外人，那对儿子的婚姻感情，您又何必出手干涉呢？”
最近我虽然没去公司，可是听孙欣她们说，公司内部已经正式下通知了，由程启晦暂时代理总裁一职。
今天又听贺陆城这么说，不打算让贺宸渊再回贺氏，如此这般，不就是明摆着要把公司交给程启晦的意思吗？
之前我之所以没觉得多担忧和焦虑，主要是因为相信贺陆城不管跟贺宸渊的关系多么恶劣，可两人到底是亲父子，架吵得再狠，当父亲也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孩子，而且见贺宸渊也是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更认为他是胸有成竹，短时间内急流勇退，只是等待时机罢了。
可在他去英国的这段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以至于我都不确定，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切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说完之后，贺陆城的眼睛也瞪大了，当然，他不是惊讶，只是气怒，他应该没想到，我听了他的话非但没示弱妥协，反倒是这样大着胆子跟他叫板。
“你！”他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椅背，“你敢对我指手画脚，你竟然敢！”
“我只是说出我心里的话，跟您讲道理罢了。”我毫不示弱，因为这个时候我再怎么谨小慎微，结果都不会变得更好了，那还不如把话一次性说清楚，我的委屈，贺宸渊的委屈，我都得让他知道，“既然您不再愿意担当起一个父亲的职责，那就不能再用贺宸渊父亲的这个身份来同我谈任何的条件。我不接受。”
“沈韵！”贺陆城喝了一声我的名字，却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正式喊我的名字。
而看他的样子是真的被我气到了，呼吸变得急促，脸都有些涨红，手臂上的青筋也在颤着。
李伯闻声小跑着赶了过来，他也不敢插嘴，只是急忙从口袋里拿出一瓶药物，倒出来递到贺陆城的面前。
“老爷，您别太激动，当心身体啊。”老管家的话里都是担忧。
我这才知道贺陆城的身体不好，不能情绪太过激烈，见他好像真的很难受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我、我没想着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啊……
犹豫了片刻，我才敛起了方才的尖锐，放低声音说道：“对不起伯父，是我话说的太直接了，您别放在心上。”
贺陆城闻言冷哼一声，半点不领情的样子：“别假惺惺的，刚才跟我瞪着眼睛叫板的时候你倒是很能啊！”
我：“……”
那不是话赶话说到那个份上了嘛，而且我心里也是憋着气，昨晚明明是他主动打电话叫我来的，我也几乎一夜没睡照顾着他的宝贝孙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吃顿饭的功夫，他就抛出这么个炸弹一样的话题，放在个正常人的身上都会暴躁的，我觉得我没拍着桌子发飙已经够客气了。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跟贺陆城说的，否则他估计会直接气结昏过去的。
我的服软到底还是让贺陆城的气平顺了一些，即便他依旧气哼哼的，对我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李伯见情况暂时得到了控制，也就准备悄声退到一边了，就是走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潜台词是告诉我，不要再像刚才那么冲动了。
我知道李伯是为我好，在这个家里，得罪了贺陆城，那基本上没什么好果子吃，我也就是仗着胆子大，不然衡量清楚眼前的情势后，会立马惊出一身的冷汗出来的。
李伯走后，我跟贺陆城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这次我告诫自己，可千万别再火上浇油了，贺陆城看着易怒，又没真的对我怎么样，可他一旦发起狠来，后果大概是我不能承受的。
好在，他也没让这样的尴尬持续太久，过了会儿，他一副耐心用尽的模样，朝我不耐地摆摆手说：“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走走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明显是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吧，先前贺麒病倒的时候，他喊我来可不是用这副模样的。
但人家就是大爷，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就算再不服气也没办法，只能忍了。
嗯，忍字当头，万事无忧。
我起身离开的时候，这顿丰盛的早餐几乎没怎么动，真是有点暴殄天物，当然我已经不觉得饿了，肚子里面都是气，早就饱了。
只不过还没等我走出贺家的大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喊我。
这次却并不是贺陆城，而是……
“姨姨……姨姨……”
我猛然回头，看到贺麒正趴在一个佣人的肩上，神情还蔫蔫的，但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我看的，方才的那句称呼，也是从他嘴里叫出来的。
贺麒竟然开口说了话。
这样的情形，对这个家庭来说，当真称得上喜出望外的奇景了。
就连方才被气得够呛的贺陆城都连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贺麒面前，苍老的手都颤得不成样子，他不可置信之下，忍不住求证，生怕方才是幻听。
“麒麒，你刚才在说什么？”
轻轻诱哄的话语，让贺麒咬着指头琢磨了会儿，然后，稚嫩的嗓音再次发声了。
“姨姨。”这回说的甚至比前两次都要清晰。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一时之间除了激动之外，还有类似感动、无措、喉头哽咽这样的错从复杂的感受在。
贺陆城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轻颤的肩膀来看，他的心里肯定是最不平静的。
患有自闭症，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孩子，在家里人都已经不再抱有幻想和期望的时候，于一个再平常普通不过的早晨，给了所有人这样大的惊喜。
贺麒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是只盯着我看，如此，贺陆城终于也看向我。
此时他的目光是相当复杂的，一个半点配不上他儿子的女人，偏偏让自己的宝贝孙子开口说了话，他面对我的时候，到底是厌恶多一些，还是感谢多一点呢？
这个答案他没有表露出来，或许他自己也还没能衡量清楚。
真正离开贺家的时候，李伯送我到门口。
他忍不住用手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看的出来，他也很是震动。
“快三年的时间了，老爷和少爷他们早就已经接受现实了，就算小少爷一辈子好不了也无所谓，可谁知道……”年过半百的老人家早已看遍了这世间炎凉，但这时说话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哽咽。
我轻轻叹了声，对李伯说：“不管小少爷是什么样子，大家对他的爱都是不会变的。”
“是，是的……”李伯又擦了下眼睛。
到了大门口，我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的好，难得初冬里的明媚骄阳，我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满目的灿烂热烈，也缓缓笑了出来。
所有的阴霾，似乎都在贺麒喊我的那一声之后消散了。
无所谓贺陆城对我的看法有没有什么改变，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还是公平的，你付出了爱，得到的，是同等的善意。
只付出不求回报那是圣人和傻子，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也不能免俗。
可是凡事没有绝对，事物都有两面性，在不远的将来，现实会向我们展现出另一面的模样。
那丑陋、阴暗，又绝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