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管家已经换成了李伯,见到他的时候,不光是我觉得分外亲切,就连老人家的眼眶也微微红了,朝我欠了欠身,他说:“沈小姐,好久不见。”
我笑了笑,温声道:“李伯,最近您的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再干十年都不是问题。”李伯笑眯眯地对我说。
因为知道我要留宿老宅,李伯早早地让人打扫好了一间屋子,就在贺麒房间的隔壁,也很方便照顾他。
不过已经过了夜半,我却没什么睡意,便走到露台上吹了会儿风。
不多一会儿,我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李伯,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杯姜茶,走过来放在了我的手边。
“天冷,沈小姐注意着身体,别感冒了。”
这样的话语,可比一杯温热的姜茶还要暖人心。
“谢谢,还有,谢谢您对我前段时间的照顾。”在青城的时候,李伯对我也是多加照拂,有时候甚至还会对我说一些真诚的劝告,让我少走了不少的弯路。
李伯闻言笑了笑,没有居功,只是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沈小姐不用客气。”
我看着漫天的夜色,回想起在青城的那段时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离开了不到月余,我却已然觉得过去太久了似的,不晓得李伯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又过了片刻,见风越来越凉了,李伯劝我回屋早点休息。
我点点头,却在转身要走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放在别人那里我或许还会犹豫,可对李伯,我直觉是可以言明的。
“李伯,贺大小姐她最近都不在老宅吗?”
李伯回答:“大小姐前几天离开和城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联想到贺宸渊对我说的,贺茗荃有自己的麻烦要去解决,我不由得猜想着,难不成是贺宸渊走的时候做了什么安排,支开了贺茗荃,省得她给我找麻烦,是这样吗?
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伯顿了下又接着说:“沈小姐不用太担心,大小姐的脾气虽然不好,可是有少爷在,她不会真的对您怎么样的。”
看来李伯是怕我对贺茗荃难以释怀,早在我来和城之前,他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提醒过我,和城这边的情况,会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
我之前见识到的,说不定还只是冰山一角。
只不过我倒也说不上多怕,虽然我的力量微弱,但还不至于不堪一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了嘛。
但既然提到了贺茗荃,有些一直藏在心底的好奇的事情,此刻也撺掇着我一探究竟了。
我继续问李伯:“大小姐她结婚之后,跟丈夫的感情好像不太好啊。”
李伯闻言面露为难,身为贺家的管家,他是不能妄议主人家的私事的,这个我很理解,我这么问,也是强人所难了。
我歉意地笑笑,表示这个话题他不必回答了。
可李伯顿了顿,最终却还是对我开了口,他深深叹了口气:“大小姐的婚姻我不方便评价,只是我从小看着他们姐弟长大,他们看着什么都有了,其实都是苦命的孩子。”
苦命?
我想到贺宸渊跟贺茗荃的样子,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们跟这两个字里联系起来。
李伯也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又叹了声说:“没娘的孩子,说到底是不幸的。”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也打从心底里认同起来。
没有母亲庇佑的人生,就像是孤身立在沙漠上的一株沙棘,即便能够得以生存,周身却都是漫无边际的荒芜。
无论外表再光鲜亮丽的人,午夜梦回时,也会有无法释怀的心结在吧。
我想到跟贺宸渊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从来没同我说过任何有关痛苦的回忆和经历,我也从来没去想过,或许也觉得不可能,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寻常人那样多的烦恼苦楚呢?
如今再去探寻,才发现,那不露痕迹的一切,不是不存在,只是掩藏的太好,没被发现而已。
李伯大概是被我勾起了往事的回忆,所以就算我没再问,他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话语间饱含着感叹和怅然。
“大小姐和少爷小时候的感情还是很好的。那时候老爷生意很忙,照顾不到他们姐弟,少爷比大小姐小了两岁,但更像是个哥哥,成熟又有担当。后来,少爷被送到了国外留学,老爷不想让大小姐一个女孩子出去受苦,就把她留在了身边……”
李伯顿了会儿,才又低声缓慢道,“事情发生改变,应该就是在少爷回国的那一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什么都变了,他们姐弟的关系变得非常糟糕,就连老爷也控制不了。大小姐的状态……有时候也不太好,早在前几年,她就已经开始精神治疗,但始终没能根治。后来,大小姐结了婚,结婚的对象不是老爷精心替她挑选的,而是个没有身份也没有背景的穷小子。当时老爷是怎么也不答应的,可大小姐犯了病,差点……为了保住女儿,老爷无奈之下只能同意了。”
我听着李伯的诉说,对这一家人,仿佛在转瞬之间又有了新的看法和认知。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我只是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一家人的关系势同水火呢?
而且我总觉得,到目前为止我的所见所闻,好像有什么地方一直是遗漏的。
就像是拼图缺失了一块,怎么也找不出完整的答案。
李伯跟我说完这些之后,许是自知多言了,便再没开口说什么。
很快,我也回到了屋内,喝下了那杯还有余热的姜茶,我去看了看贺麒,发现小家伙依旧睡的平顺,而且脸上的热度也消下去了,松了口气的同时,我决定了,这件事还是别告诉贺宸渊了,既然孩子没有什么大碍,就别让远在异国的他还挂念着。
这漫长而略显混乱的一晚就这样过去了,清晨时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回公寓,换套衣服还得继续去上课。
下楼的时候,我看到贺陆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看报纸。
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我就要离开,可他却出言拦下了我,话语间还是有天生的威严,不过却也没了那样深重的寒意。
“吃完饭再走。”他几乎是命令道。
我听了意外又有点好笑,既然不喜欢我,干脆就眼不见为净好了,这么别扭地留我下来吃饭,不是给自己添堵嘛?
贺陆城自然不是愿意给自己添堵的人,所以我想,肯定是因为我照顾了他的宝贝孙子,碍于孙子的面子,他才暂时摒弃了之前的偏见,对我这般“客套”了。
我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要是折了这老爷子的面子,以后再见面,还不一定对我怎么吹胡子瞪眼呢。
就算我再不愿意展望未来,也不得不承认,人嘛,还是要放眼向前看两步的。
于是我不卑不亢地应道:“那就谢谢伯父的好意了。”
对我这般“识时务”,贺陆城的反应是冷淡的一睨,轻哼了声,无话。
吃饭的时候,说是不紧张,其实还是略微有点拘谨的,毕竟上首坐的可是堂堂贺氏的创立人,哪怕已经看似退居二线,可威势还是存余着的,这不,他一句话的事,就让贺宸渊从总裁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即便这也是因为后者的放任,但怎么也能看得出来,贺陆城对整个贺氏和贺家的把控,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我低着头细细咀嚼着餐食,只想着平平安安吃完这顿饭,别让人挑出什么错处。
只不过贺陆城显然跟我的想法不同,他没怎么吃就放下了筷子,见他如此,我也没再动作,安静地等了会儿。
等了片刻,他果然是说话了。
“宸渊离开了贺氏,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一块走,一个人留在公司,你以为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一上来就是质问加发难的预兆,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着老爷子,您可真不让人喘口气,吃饭的时间还说这么沉重的话题。
但该回答还是要回答的,我转头看向他,还如先前一样,语气恭敬且平静地说道:“您觉得我在贺氏工作,是靠着他的庇护,一旦他走了,我再也捞不到好处,还不如赶紧卷铺盖走人是吗?”
贺陆城没有回答,可他的表情已经是默认。
对他质疑我的能力和目的,我并不觉得惊讶,当然也不会觉得不开心,毕竟这都是人之常情,贺陆城跟贺宸渊的矛盾再大,两个人也是血亲父子,对我这个外人,他会产生顾虑的确是理所当然的。
我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将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至于相不相信,就看对方的意愿了。
贺陆城的嘴角漫起一丝轻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在等着宸渊东山再起,重回贺氏,到时候你就可以继续你的目的了。不过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小算盘要落空了,宸渊不会再回贺氏,贺家的产业,未来,也不会有他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