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王府派人送来一份奏折。
这份奏折自然不是要送到皇帝面前的那一份，但内容却的的确确差不离了，删繁就简，精挑细选，里面详列出来了几条重点，尹珏城看过之后，便派人送回给了宁王府。
而后一转头，便将此事说与了云初然等人。
“巫蛊之术，虽然是我和你娘想出来的应对方法，但也未必就真的能够堵住悠悠众口，”云柏不禁担心，“尤其是今日上午南齐使臣已经到了京城，只怕会对此事打听详细。”
这短短几日，京中重变连连，就连礼部都险些忘了皇帝的寿辰，还是被迫闲下来的君无声派人提醒了此事，众人也才反应过来，他们不仅还没将外使下榻的驿馆安排下，而且还没有准备好给皇帝的寿礼。
于是一时间，京城这一日更是忙上加忙，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宁王府两日晚灯未熄，却至今还没有写出结案陈词，不是因为不好写，想反，皇帝对此事的要求是尽量平实、无须辞藻堆砌，算是再简单不过，可偏偏……字数太多。
据兰新从禁军统领那里得来的消息，宁王府中几个大臣围着写陈词案卷，包括证物、证人、证词、旧案等种种翻出来重新排列整理，都已经弄得焦头烂额，陈词如今已写了五千多字，却也只写了将将一半而已……
也是因此，云初然前往大理寺见沐川的时候，大理寺卿甚至都忙得没时间阻拦，直接扔给她一块令牌，“去把去吧，本官忙着，勿要打扰。”
云初然：“……”
她又是庆幸又是好笑，耸耸肩膀对尹珏城挑眉，“走吧，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尹珏城眼中缀着点点笑意，“这么着急？”
两家人吃饭，筷子都还没有完全放下，人就被带着急匆匆地往大理寺来了，尹珏城自己都没有这么着急。
“这么重要的案子，若是不想人心惶惶，肯定要迅速结案的，万一大理寺给他判了个千刀万剐，”她顿了一下，有些难受，“总之，必须想办法问出你身上的蛊毒到底有多少，最好能够一次性都除干净！”
话是如此说……
但沐川实在太重要、太危险了，他不仅给将军府下了毒，还给皇后也下了毒，大理寺的监牢对其的关押也十分繁琐复杂。
封口、剃头、剪去指甲、换了衣裳、四肢被锁、双阳被蒙，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墙壁之上，别说问话了，就是看一眼都要隔着两重铁栏。
那白发苍苍的人好像随时都会断气，可又随时都吊着一口气，云初然望着他看了很久，深深鞠了一躬，算是还了他们短浅到几乎不存在的师徒情谊，剩下了多年利用。
她想问话，可惜，人还昏着。
“为什么昏着？”云初然万分惊讶，在她看来，沐川的本事神通广大，有什么药能够把人毒晕？这简直不可能啊！
大理寺狱卒笑了笑，伸手一按墙上机关，便见一只木手从墙壁里伸出，在老人后颈某处跃跃欲试，只要沐川有了动静，这木手就会毫不犹豫地敲上去。
云初然：“……”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一力破万法的好点子。
尹珏城看了沐川好几眼，叹气摇头，“罢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判决未下，他们不会让他跟别人交流的，等一等吧。”
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放心，除了你，皇室不会找别人给皇后解毒了，太医院要是有这个本事，便也不会等到今日。”
若是要给皇后解毒，到时候自然尹珏城不能落下，现在，不急于一时。
云初然倒也看得开，在他看见沐川这副丝毫难动的模样后，心中那点复杂和惆怅也都明了了起来，当年的师徒，终究是逢场作戏，如今分道扬镳，是命运筹谋，人力无法阻止。
她能做的，只有一点。
“师傅，”她缓缓躬身，“徒儿感谢师傅当年教导之恩，但你算计吾之双亲，杀人无数，言行相悖，徒儿实在难以忍受。从今以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她站直了身，才要转身，移开的目光忽的一顿，牢房之中，锁链作响。
狱卒下意识就要按动机关，却被尹珏城一把拦下，“等等，看看他要做什么。”
沐川突然激动起来，肯定有他的目的，尹珏城眯着眼睛细瞧，狱卒看得胆战心惊，深怕这会用巫蛊之术的老东西使出些鬼蜮伎俩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但紧接着，他就听见云初然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南山？那个被你弄丢的孩子？”
锁链停止不动，牢中也慢慢变得安静起来，空气缓缓地流动，云初然忍不住摇头，“看来你到底还是清醒了许多，既然如此，你边听着。”
“南山从小在野外长大，不会人话，身体畸形，恐惧外物，如今被禁军统领韩玉收养，认在府中。你虽对皇帝的儿子诸般设计，但陛下并没有想过针对于他，他会活得很好。”
云初然郑重而认真，“至少，比在你手上好。”
沐川垂头丧气呜咽着，就像黑暗中急促喘息的野兽，无端叫人觉得荒凉，云初然定定看他两眼，心中一痛，“……你若觉得对不起他，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明日就不要隐瞒，至少，给你的儿子，争取一个清明的未来。”
尹珏城搂住她的腰，狭长的眸子流露出几分心疼。
他曾听她提及自己的师傅，那么崇敬、喜欢，却不想两人真正见面，却是立场分明的敌人、是你死我活的背叛，这两日，虽然云初然始终对他们微笑，可他看得出来，她心中同样难受。
“走吧。”
狱卒看着两人远去，又望了眼那被困在墙壁上默默哭泣的白发老翁，唏嘘不已，将机关收了回去，没有再按下。
次日，旭日初升，晨曦万千，朝臣百官络绎上朝，宫门之下，尹默杵着拐杖，无声伫立。
众人目光各异，落至他们身后。
云柏身着丞相蟒袍，青秀穿戴一品诰命朝服。尹珏城双燕带虎轩昂而立，云初然抱沉守稳，二品诰命朝服紧贴身侧。
这两家人，不，现在是一家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真叫人啧啧称奇。
但很快，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镶嵌了九十九颗铆钉的宫门打开，内宫太监静站门口，目视前方，神色凝重，高声语：“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