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惶恐大哭,不想相信又如何?
事实就是如此,不容置疑,无须否认,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必定的结局,是她该有的报应,是她和尹景耀的末路!
而尹珏城要做的,就是逼这两个人认罪!
尹珏城始终冷静,“我再问你,你当年联合沐川谋害我母,策划瘟疫,罄竹难书,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后悔?”
严淑慧死死捏着那残破的休书,她和将军府、和尹默最后的牵系也终于断了,她如今,当真是身败名裂,什么都不是了。
既然如此,我凭什么后悔?
“后悔……哈哈哈哈,后悔?”严淑慧倏地抬头,恨恨地盯着他,“我只后悔,当初是捂死她,而不是将她千刀万剐!”
尹珏城心中猛地一空,疾言厉色的人终于吐露出心中真实的想法,狰狞扭曲的面目早就失去了本来尊严和雍容,年华不仅带走了她的青春,还让她的冷酷和残忍逐日递增。
可,尹珏城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愤怒。
面前这个人,就同沐川一样,早就丧心病狂,这些年的温柔可亲、装腔作势,细细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尹珏城看着一无所有的严淑慧,最后问道:“你当真不悔?若你当年没有做这些事情,或许今日,你的儿子还可生还。”
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冷意,严淑慧不顾一切地大吼着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视线好像通过那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我后悔什么?”
“我不过就是想过更好的生活,不过就是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我没错!她本来就要死了,乖乖地去死不好吗?!”
尹珏城身体猛地紧绷,严淑慧声音越发尖锐,“我也是嫡女,我本就该是大夫人,她算个什么东西?她生了三个儿子,三个!有他在,我的儿子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啊,啊?”
“不过幸好,”严淑慧怨毒地冷笑,“幸好那两个儿子死在了战场上,只有你,哈哈,沐川当初竟然没把你毒死,你这阴人!你也该跟你那短命娘一样去死!你也该死!”
云初然怒上眉梢,“窃贼宵小、下流强盗。”
严淑慧哈哈大笑,疾风之意甚浓,“我是手段下作,可我不过做了跟别人一样想做的事情罢了,我失败了,不是因为我做错了,只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完美,我当初就应该把所有的线索都掐断!把你也一并掐死!”
她阴狠地瞪着尹珏城,“这么多年,尹默何其偏心,你住的柏轩楼我与我儿连看都不能随便看,但凡有好东西他第一个想到你,将军府也留给你这个短命鬼,他若是对我母子二人好上半分,结果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
“这都是他们自作孽!”
自作孽,好一个自作孽。
云初然气笑了,想要说些什么,又忍不住去看看尹珏城的脸,深怕他一不小心爆发出来,“珏城?”
尹珏城沉默良久,严淑慧笑得越见猖狂,可他就越见镇定,只是那双眼睛里,慢慢涌上了残冷晦意。
良久,他道:“父亲是做错了。”
严淑慧一顿,目光微凝。
“他的错,就在当年,没有下定决心将你赶出将军府,”尹珏城缓缓勾起嘴角,“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你不知后悔,可世上,能让一个人后悔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他惨白的皮肤在黑暗中也似乎待着喑哑光彩,深邃幽暗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滔天恨浪,阴鸷冷恻的样子令人鸡皮疙瘩不停往外冒,肌骨发麻。
紧绷的身体在一寸寸软化,为自己心中最大的谜团,定下了一个终点,带着惬意和期待,尹珏城缓缓预言,“严淑慧,你会后悔的。”
严淑慧冷笑,“不就是死嘛,我与我儿一起死,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
尹珏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就在这时,暗处慢慢走出一人。
林川衣衫整洁地上前,一步步走到了尹珏城面前,抱拳垂首,“少将军,此间事了,真相已明,在下这就要离开京城避避风头,也算,散散心了。”
严淑慧疑惑地看着他们,这个林川对她来说就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知道尹珏城带他来干什么。
尹珏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的手背,指甲的划痕从腕部直到小指尽头,他眯了眯眼,“走吧,我派人送你。”
林川颔首。
云初然上前,“时间到了,今天,我们的事情也算是办完了。”至于明天,则该去办最后一件事了。
几人侃侃而谈,仿若不再将严淑慧放在眼里,方才放出的狠话,此刻就像是翻了篇,但越是如此,严淑慧心中的诡异和慌乱越发沉重。
“你们在干什么?”她忍不住问。
云初然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对那两人道:“这里味道太重了,囚犯所待的地方,晦气重,我们不必久留。”
说着,几人相视点头,不约而同地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心中慌乱已甄极致,就在尹珏城转身的刹那,严淑慧目光一凝,仿佛想起什么,倒吸口气、跌跌撞撞地向着监牢深处跑了过去。
三人脚步不急不缓,未出牢狱,便听见了深处传来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天塌地陷般的哀嚎穿透暗无天日的地牢,凄厉、惨痛、崩溃、疯狂……
悦耳动听。
林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与哭声交织,喜悦与悲痛融合,深刻地篆刻在了云初然的记忆深处。
她略略回头,看见了尹珏城脸上,痛恨与快意缠绵的笑……
“她不后悔?哈哈哈,她怎么能不后悔?”林川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半生求索,游遍南北,入了空门,辗转折磨,到底还是亲手报了仇,“他不后悔,我这么多年的苦痛,岂非白受了?”
狱卒含笑恭送,转身而入,逐渐隐没至黑暗处。
午后阳光璀璨夺目,刑部大牢外长街广阔、前途敞亮,尹珏城身体像是被温泉包裹着,慢慢暖了起来。
云初然握住他的手,同他静静站在一起。
直至林川笑声停,哭声起,初夏的暖风开始吹拂脸面,才在守门狱卒的复杂凝视中,慢慢离开。
最后一问,尹珏城问林川,“你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总先避避风头吧,”林川回身拱手,郑重告辞,“尹兄,你我胸中积郁多年,今朝得解,愿来日重逢,能可得见尹兄意气风发、洗尽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