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默是常年在外征战，但他不傻，这府里发生的事情，老管家每个月都会送信到边疆汇报。
严淑惠纵容、包庇、溺爱着尹景曜，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在外闯祸、闹事多少回，严淑惠次次都选择护着尹景曜。
但尹珏城呢？
严淑惠自认为将军府主母大夫人，可曾为他做过什么？表面和气，互不相扰，这也罢了，尹默知道尹珏城也不喜欢有人管着他。
严淑惠不曾真正关心他，他不在乎，可尹默在乎，所以每次回京都想着利用那不长的时间补偿他，这比起严淑惠长年溺爱尹景曜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允许严淑惠心安理得地说自己偏心，他承认自己有些偏心，但严淑惠同样如此，谁也怪不了谁。
况且，况且……
尹景曜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她最清楚不过。
尹默微微眯眼，看着面色青红不定的严淑惠，摇了摇头，“景曜这次身体好了，便让他在府里待着吧，直到他把那寻花问柳的习惯改过来……否则将来成亲都是问题。”
严淑惠脸色一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女人，应该最明白是什么意思，”尹默语中带上了怒气，“不是只有你的儿子是人，人家好姑娘也是人，凭什么要嫁给一个随时可能会染上花柳病的人？还是你想要让他娶了那妓女媚香？”
严淑惠哑然，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羞愤又恼怒，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尹景曜不争气。
她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她这次是彻彻底底看明白了，尽管尹默的话没有错，但她还是忍不住怨怼。
都是一起养大的孩子，她也没有断了尹珏城的吃喝，本就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凭什么要她掏心掏肺地去讨好？难道只对自己的亲身儿子好还有错了？
况且那个阴人，本来就活不长，早就该死了，平白染了晦气，对她有什么好处？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那个该死的娘，所以尹默才这么偏心？那女人都死了，还阴魂不散！早知道当初就该将她挫骨扬灰！
尹默看她面色青了又白，那张曾经慈和温柔的脸如今渐渐崩裂，假面被无情剥开，露出里面滑稽可笑的内里，微微摇头。
“走吧，去看看景曜。”到底养到这么大，总不能真看着他出什么事。
严淑惠沉默地跟在后面，用帕子慢慢擦去了脸上斑驳的泪痕，无声地用手指梳理着头上的碎发，想起柴房里关着的那个女人，脸色更加难看。
……
柏轩楼，二楼书房。
饭桌上摆满各种荤素佳肴，墨韵盛了两碗粳米粥，但上座的两个人却没有的动。
尹珏城左手支颐，右手平放，素无血色的脸上似比昨日还要暗黄一些，看起来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只有那双狭长邪魅的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让整张脸都带上了不一样光彩。
而云初然的右手正好放在他的左手上，纤细的两指微微卷曲，就像是蝴蝶骨翅一样秀气漂亮，另一只手却点着额头做沉思状，那皱起的眉心让所有人都下意识提起了一口气。
云脉同墨韵没想到取了蛊之后竟然还会面临这样的紧张，额上青筋都快冒出来了。
窗外寒风凌厉，呼啸不停，却不入一人耳。
这第一次取蛊虽然比预料中多了一点难度，但好在云初然的大体预想是正确的，今后再取蛊，危险也会降下大半。
好半晌，云初然才默默收回了手，目光上下打量着尹珏城，犹豫不决的样子叫尹珏城都有些不安起来。
“……怎么样了？”他谨慎地观察着云初然脸上的每一丝动作，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云初然特特仔细地看了眼他戴着面具的半张脸，而后叹道：“你找个时间，看看自己的脸吧。”
尹珏城心下一沉，“失败了？”
“不可能！”云脉激动地大叫，“我都看到蛊虫出来了，怎么可能失败？”
墨韵也变了脸色，“就是啊少夫人，那蛊虫明明都被咬死了，怎么可能失败呢？少将军他、他现在看起来很好啊。”
三人如斯激动，云初然挑了挑眉，猝然失笑，“傻子，成功了！恭喜你，如今勉勉强强，又能多活两年了！”
云脉瞪大了眼睛，有句粗话憋在心里差点蹦出来，险险被墨韵的一声惊呼压下，“我就知道！少夫人怎么可能做无用功！”
尹珏城也是后背一凉，身体软了软，苦笑了一下，却又奇怪道：“那你为什么要我去看脸？”
他紧紧盯着云初然，毕竟他脸上的面具从未在她面前摘下过。
云初然似笑非笑，”若我没有猜错，你面具之下应该是因为身体多年堆积毒素留下了不少青紫伤口吧？如今既取了一蛊，虽是最弱的一蛊，但也带走了不少毒物……”
语未尽而意自明，尹珏城怔了一下，想起方才在脸上感受到的一阵阵痒意，目光微动，“你是说……”
“也许有所好转，”云初然拿起筷子，另道，“所以你以前服的药得先停下，稍后我会另外给你开个药方，减轻里面的药性。”
她嘴角漾起一抹微笑，带着俏皮的狡黠和功成的欣慰，“只要时间足够，只要药材和蛊虫足够，只要……我还活着，你要恢复如常，也不难。”
尹珏城哑然，这消息从她口中说出来时过于平淡，将意味中的震动压倒了最低程度，以至于他有些茫然。
他自然试想过能够恢复如常，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已经放弃了希望，即便云初然能够帮她去蛊，他所料想到的最好情况也不过是多活十几年。
恢复如常？
就像平常人那样，不戴面具，行走在阳光之下，可以出去打马赏花、踏春走秋？不需要每日喝药饮血，也不需每夜在死境噩梦里徘徊？
他都快要忘记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是云初然给了他这个可能，他冰凉的手脚渐渐热了起来，心里也暖洋洋的，觉得身体格外轻松，就像卸下了一部分重担，有种飘飘然的错觉。
但，云初然最擅长的就是打击他这种“飘飘然”。
“不过下一只去蛊虫我还没培养出来，找机会得去京城外再找找，对了，下次多带点人啊，免得又被人围杀了。”
尹珏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