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拔蛊之期到。
外面有关云飞宫剥皮案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皇后是否无辜的争论随处可闻，五皇子到底要封何王也是万众瞩目，梁王整装待发，已经开始推进部队往南走，不日就将动身。
禁军轰轰烈烈地在各处巡逻查访，据说托那乞丐的福，又抓了几个常年在京城外闲逛的亡命之徒，直接扔给了顺天府。
刑部尚书陈远中也没闲着，旧年积压的案卷堆积如山，前一部老尚书霸占着尚书位置养了一群废物，冤假错案比比皆是，案子还没审出多少，先下马了一群贪官污吏。
对此，几乎是什么都没干，却因为陈远中没有时间写奏折弹劾刑部若干旧部而获得皇帝褒奖，并且为诸吏部官员又平添了一笔年底奖金的吏部尚书，整日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曾经“势不两立”的刑部和吏部，不过几日就同陈远中等一干新人班底结成了“不解之缘。”
然而大理寺中的那个人果然如他们所料，不眠不休受了两日重刑，却依旧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外面已经天翻地覆，而柏轩楼却平静到毫无波澜。
这一日，阴雨霏霏，弱雪飘飘，坚挺百年古松举着皑皑雪意，更显得这静谧庭院越发冷寂失色。
尹默一大早就来到了柏轩楼，亲自下厨，跟着墨韵等人在厨房准备好早膳，五菜一汤。走廊下的炉子里还熬着味道奇怪的药，吊着手臂的云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深怕有人从中作梗。
云初然和尹珏城还没醒，也没有人去惊动他们，只等他们养足精神，以免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事实上，房中的两个人因为太紧张，都顶着黑眼圈不曾入眠。
云初然凝视着天花板，长叹口气，自己给自己穿好了衣服，将药箱子抱进怀里，取出那陷入冬眠的取蛊之虫，嘴角一抽。
临时养成的蛊虫，还得配合草药才能用，这次就是过去了，下一次取蛊却还要再培育……也不知道开春够不够时间。
偏偏现在是秋冬季节，若不等到万物复苏，哪里去找那些虫子？
深吸口气，来到门前，慢慢打开了门，看着紧张兮兮地站在廊下搓手掌的尹默怔了一下，眼中带着清澈笑意，“父亲，我准备好了。”
尹默从昨夜开始就很有些局促不安，可真正等云初然出现的时候，那点局促不安却一下子远去了。
这府里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只有她能够让尹珏城信任，若是连她都做不到，自己紧张又有何用呢？
“孩子，”尹默用冰冷而厚重的手中用力擒住她的双手，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你只管尽力，后果，我来承担，与你无尤。”
云初然心下一热，重重点头。
等她洗漱好了，尹默才带着他上了二楼，尹珏城换了一身白衣，靠在门上正对两人勾唇轻笑，“爹，初然，来了。”
“啧，”一见到他，尹默那张脸又严肃了起来，“衣服也不穿好，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进去，冻不死你！”
尹珏城失笑，转身进屋，一入便将那厚重的帷幕放下来，对外道：“把早膳送到楼上来。”
“让云脉再等半个时辰收药，”云初然补了一句，却是对兰新说道，“我房中桌子上放了一个小玉瓶，等会你将玉瓶里的清清水放进药碗里一齐送上来。”
兰新郑重点头，口中念叨着“半个时辰”下去了。
尹珏城却有些脸色怪异，“……清清水，该不会是那个吧？”
“就是‘那个’，”云初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怕他紧张，又解释道，“放心，这次混合药水一同服用，可以帮你定心宁神、汇聚气力，不带什么味道的。”
尹珏城这才长松口气，那种恶心欲吐的臭味他是真的连回忆都不想去回忆，更不要说喝下去了。
尹默本想追问那清清水是个什么玩意，但看尹珏城那脸上微微的嫌弃，便换了话题，“你昨夜没睡好？”
“一夜无梦，”因为一夜没睡，所以他也不算在说谎，尹珏城似笑非笑道，“爹看我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知子莫若父，尹默一看他那眼底的红血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却没有戳破，只轻飘飘地回了个“哦”。
尹珏城挑眉，恰此时，墨韵已经将饭菜送了上来，三人无话，都静静用膳。
在不约而同的无声中，云脉端了药上来。
“这药你先喝下去，”云初然坐在罗汉榻边，伸手按在他脉搏上，“若是觉得累，闭眼睡一觉就好。”
尹珏城忍不住问：“可以睡？”
云初然点头，“可以，只要你睡得着。”
尹珏城：“……”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渗人？
“拔蛊没有查蛊那么严重，查蛊是因为要调动你身体里沉睡多年的老蛊，会一定程度上损伤经脉内脏，拔蛊只要方法得到，有的时候可以是毫无感觉的。”
有的时候，却又会痛不欲生。
云初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但想必其他人多少也猜得到，尹默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好笑。
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他上阵杀敌都未必有这么紧张过，想起自己儿子原本只剩下三年不到的生命，这一搏也不知是命更短了，还是变长了，顿时又不安起来。
“父亲，可以开始了。”云初然松开手，看向尹默。
尹珏城也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爹，放心。”
尹默点了点头，站在榻边定下心，一动不动，随时准备着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
但见云初然伸手，按住尹珏城的眼睛，“……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尹珏城在她手下挑眉，睫毛搔得手心发痒，胸口发热。
“让你闭上就闭上，怎么那么多话！”云初然还没出口，尹默先不满了，“尹家家规，听你媳妇的话！”
尹珏城：“……”莫名其妙就多了一条家规。
云初然：“……”莫名其妙就成了柏轩楼的主人。
兰新等人在门口面面相觑，眼神交换之间，无形中便将尹珏城地位往下放了一放。
“没准，”墨韵若有所思，“先看看。”
尹珏城才闭上眼，云初然这才就招手让兰新过来。兰新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银针、匕首、瓷碗，还有个小紫檀盒。
拿到匕首的第一件事，云初然便在自己手心划开一刀。
尹默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受伤，所以才叫他闭上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