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不是没有见过找死的，但的确没有见过亲娘帮忙来送死的。
严淑惠表情僵硬，先前还想着将尹景曜往前面塞，现在只恨不得把人打晕送回屋子里，在门上附加三把铁锁。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前面的四个人，目光到底还是落在了尹珏城身上，期望对方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替尹景曜说说好话。
可惜，尹珏城从未将她当成是一家人。
“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看来曜弟是在风花雪月里待惯了，忘了这将军府里还有‘规矩’这回事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将军府出来的公子毫无教养？继夫人以为呢？”
尹珏城勾着嘴角，相当恶劣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严淑惠，似笑非笑的样子，难掩眸底的愠怒。
当着他的面就敢向云初然献殷勤，私底下岂不更加放肆？
他扫了眼跪在一旁的尹景曜，凉薄的表情，在走廊黯淡的光线下看起来毫无生气，死寂而沉默，仿佛一只行走在阴暗中的幽灵阴魅。
尹景曜身体颤了颤，没骨头似的塌着肩膀，看起来狼狈又滑稽，全然没有云初然在将军府中的人身上看见的傲气和硬骨，就连下人都比他的脊梁挺得直。
真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老将军的后代。
老将军也并非经年累月一直在外，却又怎么会培育出这样一个后代？
云初然百思不得其解，沉吟良久，最终也只能想到，老将军大概是对被严淑惠宠坏了的尹景曜彻底失望了，渐渐便不爱管教。
而兼之尹珏城自小多病、幼年丧母，还得了个“诅咒之子”的名头，老将军自觉亏欠，所以便将所有的关心都放在了尹珏城身上，就连武功也都只教给了尹珏城，以助他强身健体。
但尹景曜哪怕有一点上进心，不要整日迷恋声色犬马，严淑惠但凡对他稍加严格管教，也不至于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底，也不过是自作自受。
云初然不屑地瞥了眼尹景曜，抬起头来，又看向了脸色青红不定的严淑惠。
严淑惠佯装的慈和表情险些就此崩坏，咬了咬牙，讪讪道：“景曜这孩子白日里喝了些酒，就是、就是有点不太清醒，珏城你看，他是你弟弟，不过是一时口误……”
“继夫人，”君无声突然开口，抢在尹珏城之前道，“令公子如今已是成年之人，行事自有礼仪可循，我京畿重地士族出来的人，便代表着京城的脸面，他素来行事荒唐，众人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并未多加为难，但也不该得寸进尺。”
严淑惠表情一僵，越发惶恐，“殿下……”
尹珏城似乎有话想说，但被君无声瞥了一眼，最终也还是没有再开口。
云初然乐得看严淑惠吃瘪，立在一旁但笑不语。
君无声又道：“今日莫说是我，便是普通一常人入了将军府，既是为客，身为主人家的景曜公子便该有个规矩，否则岂不叫人说将军府仗势欺人？”
“看在珏城的面子上，今日我不与他为难，”君无声上前一步，素来温柔和善的面容看起来竟多了几分凌厉，“但若有下次这般目无尊长，我会禀明父皇，重罚。”
“重罚”二字一出，严淑惠的脸色就变了。
“目无尊长”四个字看起来并不严重，可若是给了皇帝这个印象，令皇帝心生厌恶，将来尹景曜就再无继承将军府之可能！
但好在，君无声这次并没有要“重罚”的意思。
严淑惠难看地笑着，“是是，殿下放心，今后我一定会对景曜严加管教，都是酒水误人，是、是我的过错……”
“行了，天色已晚，我要带馨儿回府了，”君无声微露出几分不耐烦，“继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至于景曜……且在此跪上两个时辰，算是小惩大诫，免得皇后寿宴时在御前闹出笑话，丢了老将军的脸面。”
严淑惠紧了紧手指，“是。”
尹珏城往前一步，“殿下，我送你出府，走吧。”
一行几人再不停留，云初然跟着尹珏城走在最后，将出走廊时，借着月色回头看了眼严淑惠，却正好发现严淑惠死气沉沉的目光里，藏着渗人的恨意，正直勾勾地盯着尹珏城。
她皱了下眉头，脚步往左边移了一点，挡住了她的视线。
直至出了将军府，尹珏城才再出声，“这件事本不该你来。”
君无声笑笑，“你跟她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是子辈，我却不一样，我是皇子，她总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陈馨儿从那压逼的气氛中走出了，长长地呼出口气，拍拍胸脯道：“不过那个尹景曜真的太讨厌了，刚刚吓了我一跳。”
“好在五皇子不是替你出了口恶气？”云初然对她笑道：“快走吧，天色越来越暗，这京城也未必就一定安全。”
君无声点头，又道：“明日朝堂之上，刑部尚书那件案子就要有结果了，你要去吗？”
他问的是尹珏城，君无声在朝堂上其实除了一点声名，并无太多人支持，手中的线索都是尹珏城送给他的“新婚大礼”，若非如此，要在这么简单的时间内破案，抓住真凶，其实甚是艰难。
尤其是在顺天府和刑部都不配合的情况下，毕竟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宁王君雅。
但尹珏城却摇头拒绝了，“这件事是你一力查探，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方向，明日之后，你就将封王，将军府不能插手。”
他说的是“将军府”，而不是“我”。
君无声默了一下，“我会向父皇为你请功，这是你应得的。”
尹珏城还要说什么，君无声却已经拉着陈馨儿的手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他们面前。
云初然站在门口好笑道：“这个皇子，真的不像皇子。”
“赏罚分明，光明磊落，不是个好皇子吗？”尹珏城笑着反问。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云初然淡淡道，“他对你和尹景曜的态度过于分明，界定如此明显，对你维护有加，看似一件好事，但，真的是好事吗？”
他虽然光明磊落，却过于冲动了，以为用自己的名义来处罚尹景曜，严淑惠就不会去怪罪尹珏城，其实不然，他用尹景曜的未来相威胁，严淑惠只会更加觉得这是尹珏城的撺掇。
但尹珏城却没有提醒他，他不动声色地承了他的情，默默将这件事藏在了心里。
他道：“你觉得，他只是为了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