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珏城捏着额心坐下，僵持的气氛中布散着无形尴尬。
君无声心绪复杂，他讨厌被人蒙在鼓里又仿佛被人操纵的感觉，但更讨厌被信任的人怀疑。
好半晌，云初然见两人谁都不动，暗暗翻了个白眼，脚下直接踹上了尹珏城的小腿，狠狠瞪了他一眼。
说错话了不会道歉啊？别碰着什么人都以为是“故人”，十几年过去了，谁知道换了你药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尹珏城小腿一抽，看了眼独自生闷气的君无声，薄唇往上勾了勾，试图笑得柔和一些。
“咳！”笑得那么恐怖干什么？
尹珏城默了默，深吸口气，一丝不苟地说道：“方才……是我太敏感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那作祟的幽灵，尹珏城方才的确有些失控。
君无声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在找些什么，他向来心胸大度，也不会拿这事挑刺，只是想起有人在背后做局，心里难免慌乱。
他无奈地叹气，“不怪你，放在我身上，我未必能比你冷静。”
“暂且不论这伙人是好是坏吧，”云初然干脆利落地变了话题，“我倒是好奇一点，这个人是以你的名义出了三十万两白银，那么，天下第一楼是否知道这件事？”
君无声心下一动，“你怀疑，天下第一楼知道刘三是被谁收买的？但他们却没有告诉珏城？”
尹珏城：“……其实我觉得，天下第一楼应该跟此事无关。”
“哦？为何？”云初然却不太相信，“这个人能把刑部尚书、皇子、将军府玩弄于股掌之间，绝不可能只出银子吧？”
“怎么不可能？”尹珏城义正言辞，“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素喜独来独往，在江湖中也十分神秘，神出鬼没，但其手下打探消息的人确实无孔不入。”
“倘或此人真的与楼主有所交易，按天下第一楼的规矩，只要有人出钱，这个人的身份就一定掩藏不了。若是我，并不会冒这个险。”
云初然却冷笑，“你以为整天待在京城的人知道什么是江湖？我看倒未必，如果对方花重金让人封口呢？或者人家跟楼主根本就是私交好友，没准还是夫妻呢？”
“……”尹珏城无语地看了她片刻，“据传天下第一楼楼主至今孤身一人。”
“你又知道了？”云初然挑眉。
尹珏城欲言又止，君无声却沉思道：“其实不是孤身也是有可能的，毕竟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长，万一有人挟持他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云初然颇为赞同，“保不齐人家楼主还是个身材曼妙的大美女呢。”
君无声吃惊道：“不会吧，楼主是个女人？”
云初然轻笑，“江湖百晓生男生女相，曾引八方豪杰争相下聘，直到公开了男儿身才逃过一劫，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嘛。”
“有道理！”君无声大开眼界，不禁向往道：“若有一朝可以入那江湖一看就好了。”
“哈哈哈，殿下还是别想了，这江湖可是‘目无法纪’的地方，全靠那点道德支撑，一旦遇上个缺德的，打不过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云初然忍俊不禁。
君无声顿了顿，“……倒也是，天下第一楼这次虽然帮了我，但也引起了梁王、宁王的注意，只怕会被针对。”
“这有什么，”云初然有意叫两人放松，不禁玩笑道，“倘或楼主真是个大美女，没准那两位还要自荐枕席巴结她呢。”
尹珏城：“……”
君无声愕然失笑，“哈哈，有理，有理！”
有理个屁！
尹珏城面色诡异，赶紧说回正题，“其实要印证这件事很简单，只要找刘三问清楚，那交给他白银的人有何特征便可。”
只要找到这个人，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打着君无声的名义做事。这人看似是在帮助君无声，但这般无声无息的做法，却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谁知道这背后的人会不会突然反咬他们一口？到时候他们毫无准备，岂不瞬间全军覆没？
至于天下第一楼是否也牵连其中？
尹珏城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件事。
说话间，云脉带着兰新上来，似乎是想撤走碗筷，尹珏城便道：“云脉，你明日重新去调查……咳，去叫人到天下第一楼买一份刘三的情报，尤其是刘三那三十万两银子的出处。”
云脉眨了眨眼睛，“那三十万两白银怎么了？”
尹珏城看了他一眼，“先去查。”
云脉悻悻敛眸，“是，主子，属下这就去办。”他顿了一下，又问道：“听闻那刘三如今正在刑部大牢，主子可需要属下当面去问？”
“不，不必，”尹珏城琢磨了一下，想起刘三背后的“幽灵”，心绪难平，“明日我亲自去一趟。”
这么多年，他绞尽脑汁要去查那陷害自己的人，却至今也什么都没有查到，虽然知道时间久远，十几年前的人跟刘三背后的人是同一拨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小，但他还是想去问一问。
他有一种感觉，来自与汲汲营营与黑暗、逡巡煎熬在深渊的感觉，同样都是幽灵，同样都毫无踪迹，同样都是因为意外现行……
十几年前的意外，是他身中蛊毒却还是在尹默怀中生生熬过了重重死关。
十几年后的意外，是刘三大仇得报之后对君无声的感激。
他们如此巧合，然而在这不大不小的神秘京城里，当真就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尹珏城打定了主意，甚至满怀期待，然而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幽灵”的力量，不顾短短一夜，当他和君无声再次出现在刑部大牢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具睡容安详的尸体。
尸体旁，是用鲜血写下的感激之语。
“大仇虽报，却已家破人亡、身无分文，世间种种皆已无缘，刘某感念五皇子相助之恩，来世必当为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重恩。”
他是自杀的。
君无声看见那头发半白的壮汉尸体后，突然想明白了为何此人要在前日见他一面。
是为了感谢，也是为了告别，或许，他也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写一封空白的信请人送到皇子府邸。
“刘三是在示警，”走出刑部大牢，尹珏城才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死前见你一面，是为了告诉你……有人在看着你。”
就像他和云初然从毒山上下来后，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始终盯着他们一样。
这京城里，也藏着看不见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