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不作的尹珏城慢吞吞地前往冷宫接人，半路上便看见了往外走的云初然。
她的头上还带着汗水，秋冬时节，穿得再厚也不至于出那么多汗，尹珏城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收，举腿快步走向云初然，二话不说拉着人便往宫外走。
云初然看了看他，本打算先解释一番，但见他如此默契，倒也不打算急着说了，只是回头看了眼不远不近跟着护送的禁军，将心里吊起的一口气默默放了下去。
君无声抱手侯在前方，朝两人点了点头，转而也跟着后方。
经过御花园时，几人方才停下。
因为前面有人挡路。
一位貌美如花、目显倨傲的华服宫装妃子挡在了前方，宫妃年纪不小，抑或是常年参与宫中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让她看起来有些老成。
她也不过三十三岁，虽然尽力保养，却还是掩饰不了那几分过早到来的老态，或因这不同寻常的衰败，令她身上都多了几分生人不常有的晦暗死寂，那双眼睛里毫无光彩。
她带着两个宫女在御花园赏花，看起来便不像个受宠的妃子，是以说话也是畏畏缩缩的。
“五皇子，久见了。”宫妃行礼，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君无声似乎也很惊讶能在这里看见她，却没忘了见礼，“无声见过万华夫人，夫人安好。”
万华夫人？
尹珏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七皇子的生母，并不受宠，全因君陌在朝有功，才能从才人升为夫人，一封十三年，至今没有抬为妃位。”
云初然惊讶不已，儿子都是王爷了，母亲却还只是个夫人，上面被嫔、妃、贵妃、皇贵妃、皇后压着，掐指一算，竟只是个六品皇妃？
难怪身边竟然只有两个丫头，而且看起来显老。
云初然不禁有些感叹，深宫怨灵，不老也衰。
尹珏城自然看出她的疑惑，趁着君无声和万华夫人说话的空档，附耳又道：“君陌自小养在主宫嫔妃之下，与她并不亲近，良妃去世之后，加封恭谨皇贵妃，后二人更是只有礼节上的交际，她又显老，出身贱籍，不得圣宠。”
出身贱籍，为奴为婢，能够一朝飞天，想来也是皇帝一时犯下的风流债，只是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抱养给了别人，长大后又不与自己亲近，这……
未免太苦了。
不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住的地方距离御花园很近吗？”云初然好奇，毕竟御花园四周都是好地方，不得宠的宫妃怕是住不到这里来吧。
“远，”尹珏城不假思索，“挨着冷宫，素日内务府若不是看在她是梁王生母的份上，只怕月例都不会派人送，是个很冷清的地方。”
尹珏城微微偏着头，耳侧挨着云初然的头发，轻描淡写道：“是不是觉得她出现在御花园很奇怪？”
云初然点头，侧头去问，却动作一顿。
她眨了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半块银色面具，面具边缘泄露出的分毫皮肤白皙光滑，比婴儿还要细腻，那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前方，雏羽般的睫毛在阳光下显得过于空灵，面部轮廓像是蒙上了一层金光。
云初然晃了下神，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摘下面具看过自己的脸？我觉得你皮肤的颜色好像变好了很多。”
尹珏城目光刷地转头，却是一不小心跟云初然贴在了一起，鼻尖且正好放在云初然额头上。
云初然：“……占我便宜？”
尹珏城：“……你想多了。”
说完，他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摸了下鼻尖，又看看云初然的身高，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仿佛是觉得云初然长得太矮了，以至于自己一转头没有碰着她的其它部位而感到遗憾。
云初然翻了个白眼，余光却好巧不巧正好看见后方偷笑的禁军。
“看不出来啊，少将军跟少夫人感情这么好？跟传言中好像不大一样？”
“少将军这种……咳，有人敢看上他就不错了，还是个美人，谁不喜欢？”
“你都没看见皇后寿宴那天，我就在麟德殿当差，人家夫妻把满朝文武都镇住了，可了不得。”
云初然本就糟糕的心情瞬间更差了，气呼呼地瞪着尹珏城，“你躲什么？”
正在前方同万华夫人说话的君无声一怔，回头看向两人，万华夫人也像是被吓了一跳，愕然看向突然出声的云初然。
禁军噤若寒蝉，尹珏城被她突然发作吼得很是无辜，“你不是……”
“不是什么？我让你躲了？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啊？给我过来！”云初然一把伸手将人拽到身边，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尹珏城眨了两下眼睛，随后若有所悟地瞄了眼后面被这一变故吓住的禁军，嘴角飞快地勾了勾，自觉站到了她身边，“这样可以了吗？”
云初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但面前的人是玄衣，想起那些每每触及尹珏城就不公平而充满恶意的揣摩，她的好脾气总是堪堪面临失控。
算了，这是为了自己能够尽快融入将军府，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噗。”眼见着两人又走到了一起，万华夫人向来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忍不住道：“这便是将军府那对小夫妻吧？果然有趣得很呢。”
君无声讪讪笑道：“夫人见谅，少将军和少夫人行事大方耿直，并非故意惊吓夫人。”
尹珏城也道：“望夫人见谅。”
云初然反思后也颇有些尴尬，盈盈一福身，耳根子随着红了红，“初然不知礼数，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无妨，这宫中难得有活力……”声音一顿，万华夫人突然变了话题，讳莫如深道，“皇宫道路太多，当心走岔了，你们快出宫吧。”
君无声自小生活在皇宫，若说走岔，那实是不应该。
尹珏城同云初然默不作声地看着万华夫人，君无声面无异色，“多谢夫人提醒，夫人这可是也要回宫了？”
万华夫人伸手抚了下手臂，“是啊，本来想出来走走，看看御花园的花儿。”她疲惫地笑了笑，眸中尽是萧瑟秋意，“只是忘了，秋庭寥落，多事难平，这御花园的花儿微不足道，哪里有人打理呢？”
君无声点点头，“秋有百花凋谢，也有丰收盛景，无声稍后便叫人来打理御花园……”
话至此处，君无声忽地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