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笑话了。
他活得战战兢兢,寻常人能享受到的一切他都没有,策马游船?蹴鞠谈天?上学堂入明巷?都没有。
他有的东西很少,当然要好好把握,好好享受,绝不放手。
这有什么错呢?
没有。
尹珏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他努力在云初然学那些“君子风范”,但最终在细枝末节处,还是忍不住露出腐烂臭肉里阴暗不堪的想法。
他看着云初然复又戒备起来的双眼,心底蜂拥而上几分隐怒,却又强行压制了下去,故作戏谑地说出伤心言辞,“还未有证据,你就要给我定罪了?”
云初然冷笑,她与他看起来虽称不上是相敬如宾,但却也算是各得其所,自有自的“规矩”,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可以言笑晏晏,什么时候又可以想看两厌。
担若触及感情话题,就像他们大婚的那一日,最终只会不欢而散。
云初然很好地守住了自己底线,在自己柔软的心房外铸下一层又一层的高墙,然后道:“证据也许有,也许就在我的身边,但也许,有人根本不希望我看到呢?”
她盯着尹珏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阳光下清澈见底,但细看却犹如深渊,冷漠无神。
“你知道感情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信任,没有信任,那就只是两具不得不靠在一起的尸体,总有一天会把对方恶心死。”
尹珏城怕死,这无可置疑。
他突然深吸口气,动作极大地仰起头,将所有暴裂情绪都收拢在胸口,低头时又露出淡漠又好似带着深沉笑意的样子,道:“说回刚才的话题吧。”
他整理了一下言辞,缓缓道:“云家离开之后,云霓难产而亡的风波逐渐消失,陛下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她,更不准有人在宴会上穿白衣,因为云霓喜欢穿白衣。”
在君陵心中,任何人都比不上云霓。
但时间是最残酷,也是最温柔的,它缓慢地抹除了人们的记忆,也带走了大部分的伤痛,真真正正在煎熬的人却如深处炼狱,痛苦到求死不能,也有人挣扎出了一片天空。
似乎君陵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他是否真的从炼狱中出来没有,又有谁在乎呢?只要他还能正常处理朝政就好。
从那以后,发现了皇后白雪的美好,白雪荣宠盛绝后宫,就连纳妃都不再有,因为他已经有了几个出色的皇子,所以朝臣也没有再催请。
白家地位越来越高,可白家子嗣却越见单薄,京中有诅咒这件事,其实最开始是从白家传出来的。
而且诅咒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皇贵妃云霓。
两年后,君无声被抱入立政殿交给皇后抚养,君陌后来跟了嫔位,君雅那时为宫妃所出,然宫妃早去,而后便被先帝太妃抱走。
“三个皇子竟都是抱给别人养的,”云初然觉得这个巧合有些过高了,“那太妃又是什么来头?”
尹珏城道:“太妃是个好人,也是将门虎女,带孩子却很有一套,将君雅带的风度翩翩,反倒是另一位文弱的养母,却将君陌养的彪悍霸道,至于皇后……你也看见了,养得很好,但也可以说,养得很不好。”
她倒觉得养得很好。
云初然讳莫如深地点头,又问:“我家离开京城,白家盛极而衰,京城大变,边关缕生骚动,是以将军府从此崛起,便有了今日……是吗?”
“这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有关云霓之事,你切要谨言慎行,”尹珏城谆谆叮嘱,“唯有这件事,你不可以拿来冒险。”
他将军府是厉害,却还没有到可以跟皇权抗衡的地步。
云初然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心下领了他这一番好意,转而提起了今日的事,“同样是临产期,同样是姓云的妃嫔,当年云霓的死亡离奇诡异,今日之云贵妃的死亡却更甚惨烈,而且……”
她顿了顿,面色凝重地看向变了神色的尹珏城。
尹珏城叹道:“当年云霓的孩子被葬入了皇陵,陛下亲自看顾,丢不了。”
“而今日云贵妃的孩子却不见了,”云初然揉了揉额心,“我总觉得这件案子像是在模仿云霓一案……只怕我们是不得不去碰一碰那禁忌了。”
“你觉得,陛下会看出来吗?”阴觉城突然问道。
那几乎不用怀疑,君陵早在收到消息的瞬间就变了脸色,而后勃然大怒见人赶出皇宫,那样疯狂的模样他们只看到了一眼,却难以忘怀。
云初然心里突然沉了一下,“那你觉得,陛下如果知道,却将这件案子交给君雅,是不是因为,君无声和君陌都是……‘那一年’的孩子。”
尹珏城挑了下眉,一时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为何需要重复诉说。
云初然皱眉,只好将话说得更清楚明白了一些,“我的意思是,陛下将这事交给君雅,是不是因为他怀疑其他两个孩子的背后之人,比如……云贵妃死状凄惨,跟那一年的孩子母亲多少沾了关系?”
尹珏城目光微动,压着声音接下了她的话,“皇后,或者……万华夫人。”
两人面面相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但越想又越觉得荒诞。
“万华夫人跟云贵妃关系很好吗?”
云初然摸摸鼻头,总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太多了,毕竟万华夫人那个样子进出都很显眼,但似乎刑部送出来的供词里,并没有万华夫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万华夫人其实没有去过云飞宫,即便去过,她又是怎么做到下毒、杀人、凌虐之事的?
“她做不到,”尹珏城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摇头,拿出两个已经黑黢黢的酒杯,“她的出入都有人照顾,跟云贵妃也并无交情,根本不可能坐在一屋子对饮。”
云初然也知道她做不到这点,但她迟疑了一下,将自己捡到的珍珠拿了出来,“……她也许做不到杀人,但没准可以做到毁坏尸体,我听说,她的宫殿就挨着冷宫?”
两人都捏着拳头抵住下颌,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证物猛瞧,好像要从它们身上瞧出什么前因后果来。
然而这“证物”实在没有什么特殊性,根本无以佐证它们的猜想,尤其是那粒珍珠。
终于,两人齐齐败阵。
“不行,凭空猜测只能疏通脉络,不成事实。”
云初然试探道:“那不如换个思路,如果……先从婴儿下手呢?”
尹珏城正要点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严淑惠带着白纤纤施施然走了进来,“城儿,初然,你们架子倒是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