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和严淑惠的交情,尹默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似乎是在纵容这种微妙的联系与日俱深,但又从未表过态。
乍然听他问起,严淑惠倒惊了一惊,想起白纤纤那日入府后匆匆一面,也没说个什么所以然的话来,心中不由存疑。
莫非那丫头又给她找了什么麻烦不成?
想到这里,严淑惠嘴角的笑容便敛了一分,死丫头不大听话就算了,尹默没回来的时候怎么折腾都行,尹默回来了还敢给她找麻烦,她头一个收拾了她!
这个想法一闪即过,严淑惠面上毫无异样地点头。
“是啊,老爷还不知道吧,白府出了事,听说是进了贼人,宅子都烧了好几间呢,唉,那丫头也还可怜,被吓了个够呛。”
尹默想起那丫头,点点头,“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是这样的。没什么事了,你去休息吧,夜里凉,吹着风不好。”
“老爷不去休息吗?”严淑惠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意味不言自明。
奈何媚眼抛给瞎子看,尹默像是半点不觉,摆摆手道:“你去吧。”
严淑惠看着那张丰神俊朗的侧脸,虽然人到中年,这大顺天朝第一英雄却仍有着不输旁人的威严,这些年她赶走了多少狂蜂浪蝶?
但,总觉得还是和这个人隔得好远。
默了片刻,严淑惠转身离开,尹默头也不回,深邃平静的目光坠入一抹月色,泛着清凌凌的波光,无端冷得透骨。
“家中失火,不在府中陪伴亲长,却到我将军府来闹事,”尹默眯了眯眼,“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沉吟了一下,转身走到了门口,老管家昂首挺胸地站在门口,见状惊讶道:“将军还不睡?”
老管家是他的旧部,说是管家,不过也是挂着个名头,若非“客卿”之名会让将军府担上邕聚人才的罪名,这将军府资历最老的“客卿”必定非他莫属。
尹默跟他对视一眼,叹口气道:“那孩子离开京城,且只带了二十几人,我心里总不安定,又是在这个时候,唉。”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会动手,”老管家压低声音,似乎这个“他”就像一座不能提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将军宽心,少将军自有分寸。”
“我倒不是担心他,”尹默看向他,突然有些好奇,“你说那俩孩子往山里,不会碰见个野兽陷阱怎么的吧?”
老管家忍俊不禁,“老将军怕什么,少将军的一招一式都是跟着将军学的,总也得了将军年轻时候的九成能耐了吧?”
尹默笑开,眼角堆出几层皱纹,“你这老家伙,奉承我一句也没工钱领!我就是觉得有些巧合。”
老管家似笑非笑,“可是少将军和少夫人马车坠地,没两日白家就着了火的事?”
尹默惊奇地看着他,忍不住“嘿”了一声,“合着你都知道啊?”
“这事不用猜,保准就是少将军做的,”老管家感慨万分,“倒是跟老将军二十年前一样的脾气啊,跟个土匪流氓似的。”
“胡说,这要搁我动手,根本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尹默不以为然,忽地又偏头道:“不过那白家小姐做贼心虚,这笔账怕是落到初然头上了,唉,不是好事啊。”
老管家思量片刻,也点头道:“这一点,少将军是冲动了些。”
“这倒也罢了,白家姑娘顶多冲动了些,拿不住证据也不怎么,只怕有人搅浑水……”尹默眸中精光一闪,“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明日派人出京!”
皇宫中,立政殿。
君陵走出了皇后宫殿,王嬷嬷带人亲送,见人远远离去,却是头也不回。
她摇了摇头,回到了殿内,看着强撑病体还下了两个时辰棋子的皇后,忍不住眼睛泛酸,“皇后娘娘,喝了药再睡吧。”
“欸。”白雪幽幽地回道,眼皮却始终耷拉着,脸颊烧得通红,一缕苦涩笑意凝聚在嘴角,格外凄凉。
那龙威赫赫的君王沉默无言地走了许久,终在那尘封多年的宫殿前停住,须臾,却又自顾自离开,不曾停留。
将至暖阁时,董步川匆匆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逗笑了君陵。
“哈,那个女娃娃啊,心气儿重,闹得实在难看了些,到底是血脉同源,令人哂笑。”
董步川陪笑,“虽是嫡女,也未必学得知书达礼,自然如此。不过将军府的大少爷和少夫人而今也在山上,带的人不多,怕是危险。”
“那偌大将军府中,老将军唯一在乎的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君陵抬头,看着乌云散尽,新月高抬,冷冷一笑,“在这一点上,他跟我倒是极其相似,都是极为自私之人。”
董步川低头,权当自己暂时成了瞎子、聋子。
君陵背过手,“珏城和馨儿是两个好孩子,让破云夫妇去一趟,也免得他们惦记。”
“是,陛下。”董步川原地站定,行了礼后,兀自转身,融入夜色。
陈府,六月台。
陈月已经在城门口守了两日,她身边换了一个娇小听话的丫头,知道什么谁是主、谁是仆,她很满意。
若是计划能够成功,她就更加满意了。
想起此刻在皇子府高高在上的庶妹,陈月便忍不住冷哼,再想起那矫揉造作的白纤纤,脸色的怨毒就更重两分。
总有一天,她会爬得更高,让所有人都敬畏、害怕!
“明日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给我盯着,”陈月站起身,狠狠瞪她一眼,“眼睛瞪大一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准放过,听懂了吗?”
丫头怯懦点头,连连称是,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就像她上一个陪在陈月身边的丫头一样,成了犯上的“恶仆”,不知被发卖去了哪里。
陈月见她惧怕模样,心中顿时舒坦了好几分。
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就如白纤纤在白府俯视自己,也如严淑惠在将军府俯视白纤纤一样,如出一辙的阴毒高傲。
就像是一个怪圈,一个破不开的诅咒,她猝不及防地被拽了进去,还未曾想过,自己是否该挣扎而出……
明月渐渐暗淡,夜色越来越沉。
天上鱼肚白出现之时,城门大开,老管家抬头看着铺展开的晨曦眯了眯眼,仿佛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了一把燎原夜火,彻夜燃烧,焚尽一切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