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太大了，四面八方都像有凶悍的野兽向他们扑过来。
但野兽早就跑了，那些绯红地、张牙舞爪的火信子却比野兽还要难缠。
这样萧条肃杀的秋夜，如此沉闷暗淡的原来竟也有大火燎原这样的事情发生，云初然从小到大笃信不疑的东西差一点就要天翻地覆。
然后，就真的天翻地覆了。
他们和刺客在大火中厮杀，最可笑的是，致使火油在萧条秋夜、枯枝烂叶中沸腾燃烧的人，却也正好是杀手的同伙。
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想杀人！
这样的人来一个两个，甚至十几二十个，都好对付，但他们来了四五十，那就很恐怖了。
云初然记得当时自己正在逃窜，所有人都散了，分兵而走，她跑得气喘吁吁，前方道路全是黑暗朦胧，她踉踉跄跄地跌了一跤，又被谁抓起手臂扯了起来，肺里的空气几乎要炸开。
“玄——”
“小姐快点！”
兰新两手扶起她的腋窝，那张汗涔涔的秀丽脸庞泛着诡异的青白，将云初然脱口而出的话陡然堵了回去。
她才仿佛想起，尹珏城为了给她断后，不见了。
不见了……
“他人呢？”云初然突然停住脚，回头看着拥挤而浑浊的夜色，漫无边际的冰冷扑面而来，叫人牙齿都忍不住打颤，她不禁又问：“人呢？”
为什么只剩她一个？为什么没有别人了？为什么浓烟滚滚浩似乌云？又为什么肌肤明明滚烫发热，她的心却像是掉进了冰窟？
尹珏城人呢？
兰新喘得生气不接下气，被汗水浸湿的手指死死捏住她的手腕，“小姐，我们先去找个安全地方躲着，等天亮了再去找少将军，您现在回去根本帮不上他们！”
她是累赘，云初然突如其来地想到，她之前还大放厥词地像他们宣誓，在这牢笼一样的毒山之上，她才是最安全、最有用的那一个。
但铺天盖地的火箭齐下，她才发现，自己成了最危险、最没用的那一个。
因为他们要杀的不是尹珏城，而是自己。他们一个个都好像跟自己有了杀父之仇、泼天之恨！
所以他们不会对尹珏城死缠烂打，而会来找自己，尹珏城毕竟是将军府少将军，他们总会忌惮一些的。
远离他，他才能安全。
云初然心下一定，仓皇的神色掩映在一闪而过的剧烈愤怒之下，理智声嘶力竭地向她呼喊，她深吸口气，终于转身，同兰新一起融入夜色，藏了起来。
两人才走过不久，一队带着不同程度伤势的人马就来到了此处。
像是知道有人在这里停留过，尹珏城也下意识站定，盯着地面的落叶看了起来。天色好很黑，枝繁叶茂的密林中还藏着喧嚣至极的恶兽，哪有人会去注意地面？
云脉握紧武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发号施令。
尹珏城却皱起了眉头，长久的沉默后，他忽地回头，看向毒山另一侧喧闹张狂的业火，眼底本就渐近消失的疯狂才终于平静了下来，旋即露出几分姗姗来迟的清明来。
“我们还剩下几个人？”
云脉撑持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气顿时松了。
“主子，”在这般危急的时候，云脉的语气竟然轻快起来，“还有八个。”
八个，自然除开了尹珏城，这八个人是侍卫，也是死士，是最后无可奈何时为他赴死的替身，仅此而已。
天际流泻出一抹苍白，在被业火烧灼如鲜血般的天空里纵伸出一只温柔的手，尹珏城眯了下眼睛，终于道：“……山下也没有人来接应。”
众人沉默，山上这么大的动静，留守在山下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一件让人习以为常、在意料之中、又悲怆难过的事。
他们都死了。
仅只沉默了一瞬，尹珏城的声音就变得冰冷凉薄，又夹杂了一丝焦虑，“这说明山下还有杀手留守，他们在封山……兰新刚才说要带初然去哪儿？”
野兽和杀手冲上来时，他眼前一片血红，只记得杀戮、血腥与疯狂，不分敌我，摧毁一切，能对云初然说一句“你先走”，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控制力，根本不记得兰新后来又说了什么。
但云脉记得，正因为他记得，所以他现在脑门上涌出了一串冷汗。
“兰新说，要带夫人下山！”
他才说完，面前方才彻底恢复理智的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云脉怔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发足狂奔地追了上去，“快！夫人有危险！”
他怎么就没想到？云脉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主子理智大失、狂躁难忍，想不到是理所应当，但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若是少夫人出了事，他怎么对得起主子？
他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了，不能再对不起他第二次，绝对不能！
“该死，究竟是谁要置少夫人于死地？”
少将军出个京城已经是岌岌可危，少夫人离开京城又招来一批杀手！他将军府仰不愧天府不愧地，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们？
云脉气得快要炸开了，但立刻又情难自禁地红了眼，愧疚和痛苦几乎将他四分五裂，荒诞的罪恶附着于漆黑的骨头，延溢的毒素都在嘲讽他的虚伪可笑。
他险些就忘了，自己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
尹珏城速度很快，他身手或许称不上顶尖，但轻功绝对是一流，三两下便将所有人远远抛开，眼底阴云密布，忧心忡忡。
她去哪儿了？她不会下山羊入虎口了吧？她是不是正流血、痛苦着？不，平常脑子那么聪明，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犯傻吧？
“该死！”杀意涨破眼角，好像下一刻就要刺穿皮肤，露出恶鬼本该有的疯狂，尹珏城咬紧牙关，字句都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
席卷的风刮出一条长路，尹珏城身影模糊，几乎有了重叠的幻影，转瞬出现在了拔高的枝丫上。
目之所及，是倾倒在地的帐篷，如破布一般堆积在悬崖边的尸体，还有拿着长刀四处巡逻的人，以及正在树藤阴暗处守株待兔的杀手。
尹珏城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沉甸甸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他没有看到云初然。
正在这时，一条青绿小蛇出现在他的脚边，危险地吐着蛇形，豆子眼里映着仿若黑夜凝聚的身形。
尹珏城眯起眼，盯着这胆大包天的畜生无言以对。
而后才觉得这条小蛇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