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在御花园两座假山的中间，那狭窄的角落里，尹珏城笑得前仰后合，君无声也是嘴角一抽，饶有兴趣地看着亭台边缘。
“痛快是痛快，但就是太冲动了。”
故事倒回片刻。
就在方才，云初然在池边练习福身行礼，动作优雅，表情淡然，不卑不亢，很是有大家风范。
但就在她低头蹲身的瞬间，一个人影突然从她后面出现，说时迟那时快，兰新都来不及提醒，便见云初然猛地往前一趴，同时后脚一勾，那原先要将她推下水的人一个不妨，竟然自己扑进了水池！
“哎呀！”王嬷嬷大惊失色，“快！快救人上来，快点！”
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找着杆子，云初然却一个偏头靠在栏杆上痛呼，“哎哟，我的脚好痛，受不了了，一定是刚才练得太努力，不小心挡着姐姐，真是抱歉啊！”
王嬷嬷气得牙痒痒，指着她大骂，“混账东西，待会再收拾你！来人啦，快把人救上来！”
霎时间，洑水扑腾声，惊吓救命声，看热闹的嘲笑声不绝于耳，那亭台上简直就像是在唱一出花鼓戏，热闹得很。
眼看着人就要救上来了，尹珏城赶紧拍拍君无声的肩膀，“人快上来了，你还不去？”
君无声满脸茫然，“我去干什么？”
尹珏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那毕竟皇后身边的宫女。”
皇后身边的宫女，还是王嬷嬷特地带来教导规矩的，让她落水，那岂不就是在落王嬷嬷的面子？云初然无权无势无背景，今儿这事没有人帮忙，怕是无法善了。
君无声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你把我一直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应对这个‘不时之需’？”
“否则要你何用？”尹珏城嘴下毫不留情。
君无声手中的扇子忍不住抬了抬，又好气又好笑，“行！见色忘义，今儿本皇子是见着了，你等着！”
他凶狠而威胁地落下一句冷话，动作却很利索地走向了亭台那边，看得后边的尹珏城嘴角忍不住一勾，“……跟小时候还是没什么两样。”
落水的宫女吃了好几口水，被呛得头昏脑涨，浑身湿透，王嬷嬷赶紧让人给她披上一件衣服送回宫，而后转身便神色狰狞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前方抽了过去！
君无声赶到的时候，刚好听到了那一声干脆利落的巴掌声。
但被打的人却不是云初然，而是她的侍女，兰新。
“兰新！”云初然脸色一变，将被打懵的兰新抱进怀里，目光瞬间冰冷，“嬷嬷！兰新没有犯错，是她自己偷袭于我才会掉进水里，你怎可无故打人？”
“主子不对，都是奴婢纵容失错，这一巴掌算是你替你主子挨的！”王嬷嬷先是狠狠骂了一句兰新，而后才看向云初然，“你不服气，是吗？”
云初然忍了大半日，此时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嬷嬷，初然是进宫学规矩的，嬷嬷屡次刁难，究竟为何？”
王嬷嬷声音顿厉，“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在学规矩！那我就告诉你这京城最大的规矩是什么——隐忍！便是你最应该学的规矩！”
君无声脚步一顿，本要进去，却在亭外慢慢停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王嬷嬷，一动不动。
“你不过一个外放之女，皇后娘娘大度，让嬷嬷带人来教你规矩，有多少苦、多少刁难你都得受着！”王嬷嬷严厉地看着她，“因为你弱！你无权无势！你除了隐忍什么都做不到！”
云初然攥紧拳头，急促地喘息着，眼底凶狠一闪而过，“就因为我无权无势，所以就应该任人欺凌？”
王嬷嬷冷笑，“欺凌？落个水，接个巴掌就算是欺凌？那明日嬷嬷要是让人将你的婢女剁了手指，挖去眼睛，你能如何？”
云初然脸色大变，“你敢！”
“嬷嬷我还就敢了！”王嬷嬷猛然冷喝，“我即便是现在要了她的命，你能奈我何？今日算什么？走两步、动两下你就受不了了？那你来京城是来干什么的？送死吗？我劝你还是尽早滚出京城！”
云初然怔住。
王嬷嬷怒上眉梢，眉眼中的刻薄愈发锋利起来，竟吓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喘。
“你以为昨夜陛下放过了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你想教训就教训了？”王嬷嬷嘲讽地看着她，“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玩意！这宫里能取你性命的人多了去了！”
云初然：“……”
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君无声笑了笑，忽而转身，竟又在众人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又默默离开了现场。
“云初然，我告诉你，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你聪明善辩。那是因为昨天是祈福夜，陛下不想染上血腥！是因为五皇子在御花园给你说话！更因为严淑惠做事不严谨！”
她盯着云初然惨白的脸，慢慢落下最后的冷酷评词，“因为你幸运，懂吗？否则只凭你穿了白衣，皇后不用惊动陛下，就能把你推到这太液池里淹死，自以为是的蠢货！”
水面恢复了平静，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比风还轻，云初然羞怒地站在原地，汹涌的愤怒让她脸色扭曲，骨血都在沸腾，指甲死死掐住白嫩的手心。
她想要怒吼，这不公平！她也是人！
可是王嬷嬷的话清楚明白地告诉她，在这皇宫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人”。
她能活到现在，的确是因为幸运，仅此而已！
她愤怒，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咬得酸痛难忍，手脚似乎也在水里扑腾过一回般难受，可她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对。
她有查清真相报仇雪恨的勇气，闯将军府、闯皇宫、对峙皇帝，可是……她却轻视了这其中的凶险，堪称步步惊心。
她的脚下是孤木，旁边都是烽火刀尖，如果做不到小心谨慎，她就会被刀尖戳的肠穿肚烂，然后被烧成灰烬，万劫不复，还会带累身边的人。
她太势单力薄，连冲动都是奢侈的。
悲愤的泪水从眼角划过，云初然用力抓住兰新的手臂，慢慢低下了头，四面鸦雀无声。
王嬷嬷缓缓恢复了气息，“把她们带回去关起来，谁也不准给她们送吃的！带下去抄宫规，明日我检查！”
君无声默默走回尹珏城面前，“我昨日才替她说了话，今日还是不要再出头了，免得传出什么谣言。”
尹珏城看着桥上被带走的人，默了默，“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