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紫雀台重重大门被彻底关上了，落锁后，门口空无一人，都坐在入口的亭子里打牙祭。
她们连被固门看守的资格都不存在。
“对不起，”云初然摸了下兰新肿起来的右脸颊，眼底血丝弥漫，“是我冲动了，还连累你受累。”
王嬷嬷那一巴掌力气很大，兰新毫无防备，嘴角都裂开了口子，一丝鲜血顺着下颌往下淌，看起来惨痛又可怜。
兰新抽了下嘴角，却对云初然强笑道：“没关系的小姐，我可是从小练武之人，受过好多比这还重的伤呢，明儿这肿胀就消了。”
“可巴掌打在人身上，还是会疼。”云初然鼻子微酸，收回手，抱着膝盖看着兰新，“可惜，我的药都没带在身上，不然还可以帮你治伤……对不起。”
她在南疆自由惯了，常常听母亲说宫中的规矩，便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应付，以为这里还像南疆一样，人心总有一份软处。
可这里不是南疆，是连她那精明无比的父亲都跌了跟头、发誓永远都不想再回来的地方。
兰新眼睛一红，跪在她面前，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小姐，这不怪你。”
她抿了下唇，“我知道，小姐看起来很冷静，其实心里已经急坏了，老爷、夫人下落不明，是不是还有人在追杀他们你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能见面你也不知道……”
“你不过就是出门一趟，结果所有美满的一切都在瞬间没了，兰新知道小姐不是莽撞的人……是小姐已经忍了很多、很沉了，小姐也才十七岁，真的，不怪小姐。”
云初然缓缓闭上眼，酸疼的心仿佛突然间炸开，猛地低下头。
用力锁住的肩膀蓦地抽动起来，压抑许久的抽噎声突兀传开，就像一口闷在心里的气终于散了出来，云初然悲痛地低吼着。
失祜的幼兽终于发出悲鸣，好像每根发丝、每寸肌肤、每滴鲜血都在抽痛，让人不忍耳闻。
“啊……”
门口宫女似乎听见了，却陡然爆发出一串嗤笑，笑她可怜，也笑她不自量力。
寂静偏远的宫殿中，远离南疆的陌生之地，又有多少人会知道，在那人所鄙夷的角落里，有一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姑娘在失声痛哭？
世界就像划分成了悲惨的两面，只有云初然知道什么是痛彻心扉，而旁观者，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笑话而已。
殿中旧年未换的飘纱晃动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殿后窗外站着的人影。
尹珏城抬起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转身，离开了这里，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至翻墙而出，站在宫墙另一边的君无声面前，他才深吸口气，慢慢抬起头，忽然想起那年自己失去母亲的那一日。
他的母亲鲜活美好，芙蓉花都比不上她笑容的万分之一美丽，可她病逝的那一天，面黄肌瘦，双目凸出，身上紫斑随处可见，腥恶的味道从她妙洁的身体里散发而出，熏得人几欲呕吐。
他甚至都不敢看她最后一面，泪眼朦胧中，只有那只垂落在床边一动不动的、骨节分明的手。
为什么世界上生离死别总是这么痛苦？这样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在自己身边……他看得够了。
君无声靠在墙壁上，就像走马观花的状元郎，悠然自得，“看过了？可以走了吧？”
尹珏城沉默片刻，琥珀色瞳孔里映着墙角独自挣扎的青草，沉默良久，忽道：“能不能……”
“可以。”
他还没说完，君无声已经点头。
尹珏城挑了下眉毛，“我还没说完。”
“不就是想在宫中待着吗？”君无声不以为意，折扇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打着转，负手而立时，一股戏谑却在嘴边若隐若现，“看来等会我得去和父皇撒个娇，不然皇子擅自在宫中留宿，可是会招来闲话的啊。”
尹珏城邪魅带笑，沉沉不动地看着他，“这两日，我似乎欠了你不少。”
君无声一转身，顿了顿，回头莞尔，“好说了，本皇子成亲的时候记得来喝杯喜酒就好，但不准闹洞房。”
“本少将军才没这么恶俗，哈。”
哭声与笑声在空气中交织，偏斜的月光泼洒在垂头的小草身上，黄瓦红墙层层叠叠，又不知有多少悲苦喜乐在其中汹涌澎湃。
金凤耀目，明光闪烁。
王嬷嬷忍着满肚子怒火回到了立政殿外，又在门口深吸口气，带上笑容，方才踏了进去，毕恭毕敬的宫女站在八折画屏旁，手中端着一个带着把手的直筒银杯，王嬷嬷看了两眼，有些奇怪。
“皇后娘娘今日还没有喝药？”
宫女哭丧着脸，“皇后娘娘说心烦意乱，不让奴婢等打扰，把我们赶出来了，这会正在里头假寐呢。”
王嬷嬷将杯子接了过来，示意她先下去，自己走了进去。
大红纱帐如蝴蝶展翅般挂在两旁，金钩凤鸟背着那卷和在一处的纱帐，似乎有些沉重。
就像斜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长发如绸散在枕面，雪肤红唇，风情万种，可戴上那华丽的凤冠，却像是披上了一层厚重凝沉的人皮，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时而僵冷无情、时而笑得完美的假象之下。
“皇后娘娘，”王嬷嬷叹口气，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之上，“您还没喝药呢，可不能这么睡着。”
红妆丽人纤睫轻颤，失神的眸如盈满秋波，缓缓定在了王嬷嬷身上，微微一笑，说话声有气无力，温柔婉约，却又不似昨夜那般坚定，像是重病在身一般。
“嬷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本宫还以为可以不喝这药了呢。”
王嬷嬷心疼地扶起她，察觉她手臂上的冰冷，忍不住叹道：“嬷嬷担心皇后娘娘，再说那丫头也不服管教，先关她一日看看吧。”
白雪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才道：“南疆风俗洒脱大方，她自小生活在那里，自然也就习惯了，烦请嬷嬷多上点心，这京城最是重规矩的地方，可不容她放肆。”
“哪里用得着皇后娘娘叮嘱呢，今儿啊，我不过就是按着皇后娘娘当初进宫那么开了个头，她便气得叫一个宫女落了水，”王嬷嬷忍俊不禁，“跟那位脾气倒像，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可惜这京城是个虎狼窝，越是宁折不弯的人，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喜欢摧折凌辱，”白雪揉了下太阳穴，神色恍惚，“你说……那孩子又能忍受多久的摧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