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三更。
宫灯渐熄,禁军放慢了脚步,鼓楼传来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凉风拂动白云缥缈,宫纱掀起镜花水月般的空明幻想。
月色下,一道黑影疏忽而过,转瞬即逝。
紫雀台中,铁锁紧合,守门的宫女也都早就回了自己屋子,根本没有管她们死活。
玄衣紫靴子飞花踏叶轻若尘埃般无声无息落在窗下,朗月在空,月色溶溶,那鬼魅般的人影勾起一抹邪笑,手中银针一晃,而后……
弯腰开锁,动作猥琐。
云初然本以为是某人来暗杀她了,随身带着的蛊虫都已经在手指上扑闪翅膀了,兰新提着凳角也蓄势待发。
这宫闱重重,危险也重重,她们吸取了教训,能不能在宫中平安度过七日,就看造化了,可不敢放松警惕。
但没想到,从窗户里冒出头的竟然是一个戴着半块面具、肤白带寒的脑袋。
兰新拿起凳子就要打,云初然蛊虫一收低呼道:“等等!熟人!”
尹珏城胳膊肘下夹着什么东西,开锁的动作有些僵硬,但格挡的动作却迅速又精准,分毫不差地抓住了那细胳膊一抡,差点把人胳膊抡折了。
这会云初然声音更急了,一不小心连自己的家乡话也冒出了,“阿哥住手!”
尹珏城动作一僵,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在闪烁,“……‘阿哥’?”
“就是你!”云初然胆战心惊地往门口瞧了瞧,深怕被人发现,一把将兰新拉开,抓住他的手臂就往里拖,“你疯了,这是皇宫,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尹珏城很是淡定地挥了两下袖子,“哦,我进宫来接活。”
云初然神色顿时古怪起来,“你们杀手接活……还得自己上门?”
“当然,”尹珏城笑,“跑路费也是钱嘛,上门拿货总比货到付款强。”
云初然:“……”
兰新将窗户关上后便盯着两个人猛瞧,好像要从他们身上瞧出什么花来似的,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小姐,你什么时候跟杀手交上朋友了?是杀人不顺手吗?”
云初然嘴角一抽,“你家小姐不杀人,只会让人生不如死。”
说完她又看向尹珏城,提心吊胆地发问:“你接了活了?这次要杀谁?接了活就走啊,干嘛还在皇宫里?万一被禁军发现怎么办?”
兰新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居然这么关心这个杀手,不简单啊……不过这个杀手长得也太招摇了,这出去不会仇家追满地吗?
尹珏城早就想好了说辞,将胳膊下的纸包往桌子上一放,故作冷魅地一笑,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得意道:“禁军算什么,这皇宫宫殿这么多,随便找个冷宫藏起来,到了明年他们都不一定发现。”
这倒也是。
兰新插嘴道:“据说紫雀台就是一处冷宫呢。”
云初然恍若未闻,她缩了下小巧的鼻子,眨了下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那纸包上面,“你带了吃的?”
“烤鸭和烧饼,从御膳房偷的,”尹珏城挑眉,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听说某人恰好也在宫里,本来还想着来蹭点吃,没想到你比我还穷,本君慈悲心肠,当然不介意过来接济你一下,只要你记得——”
给我解蛊就好。
话还没说完,受不了他长篇大论、饿到头昏眼花的云初然就直接抢过纸包就和兰新缩到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啰里啰嗦,我快饿死了!”
“哦!”兰新咬下一大口烧饼,近乎感激涕零,“真的,我从来没觉得烧饼有一天还能这么好吃,天哪,里面还有肉!太幸福了!”
云初然直接扯下一只鸭腿,对雪中送炭的人也投去了欣慰的目光,“看来杀手也是有心的,我算是没白救你一命。”
再等到明天,她怕是真的要饿死在这里,也别说什么宫规报仇了。
尹珏城无奈地塌着眉毛,看着两个人大快朵颐,搬了椅子在旁边坐下,顺手从桌上倒了两杯早就冷了的茶水放到罗汉榻上。
“别噎着了。”
冰冷手指的凉意在皮肤上蹭过,云初然咬着鸭肉越是吞咽,不知怎的,鼻子越是发酸。
她抬起头,对着兰新傻笑了一下,看见了兰新红肿的脸和眼睛,想着自己大概也差不多,突然忍不住害羞起来,用食的动作也不那么粗犷了。
“我是真的饿了,”她不好意思地扫了眼尹珏城,“今天只喝了几口水,你要不来,明儿我们还不一定起得来呢。”
“没用早饭?”尹珏城挑眉,难怪看着精神不对劲。
兰新冷哼一声,“别说早饭了,你看外面的宫女,刚才我说了想喝口热茶都不让,气死我了。嬷嬷又没说不让我们喝茶!”
“诶对了,你在宫里接谁的活啊?”云初然随口问道。
尹珏城正要张嘴,谁想云初然突然又抬起手打断了他,“差点忘了,这是你们的商业机密,不打听了,免得你哪天被逮捕还得拉着我陪葬。”
尹珏城气乐了,“给我陪葬怎么了?那是你的荣幸!”
“见鬼的荣幸,”云初然吃笑,明眸善睐,眼波如漾漾水中月一般,“我要做的事多了,才不会把生命浪费在一个杀手身上。”
那如果我不是杀手呢?
尹珏城险些就将这句话问出来了。
他看着云初然有些迟疑,云初然却话一出口便察觉几分残酷,她默了默,将手中的烧饼分下一半递给他,“生命不可浪费,烧饼倒是可以分给你一半,喏。”
兰新讳莫如深地拿着烧饼和鸭肉低头。
我是空气,我是空气,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小姐喜欢上一个杀手怎么了?就是喜欢上哪个乞丐她都支持!
尹珏城却将烧饼都推了回去,“自己吃吧,吃不完还可以留到明天,我明天可不在皇宫了。”
“你要去执行任务了?”云初然也不拒绝,又收回了烧饼,紧紧捏在手中。
尹珏城不置可否,他在宫里待得太久了,再不走就是椽华堂的严淑惠不起疑,柏轩楼里的云脉也要急得跳脚了,而且……父亲快回来了。
云初然见他不出声,便以为他是默认,忍不住又问道:“皇宫里下的任务,一定很困难吧?”
尹珏城不以为意地点头,“算是。”
云初然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伸出手,“你手给我。”
尹珏城挑眉,“干什么?”
“你皮肤冰凉,手心放寒,显然体内血流不畅,”云初然怪道,“奇了,我不是暂时压住了你的蛊毒,怎么又有点复发的样子,你给我看看脉先。”
尹珏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忽然醒神。
糟,今天忘服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