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山岳现朝霞，红霓晕染宫墙瑰美。
云初然在一处名为紫雀台的宫殿里醒过来，昨夜虚惊一场，却着实将她吓得够呛，那严淑惠实在有够恶毒，根本是想一招致命。
幸而，她小瞧了自己。
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她在乎的一切都被无情地摧毁！命运待她近乎残酷，她不过就是来京城退婚而已，何至于此？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又怎会害怕御前对峙？
兰新从外面走了进来，院子里有一口井，四下也没有伺候的宫人，她只能四处搜罗可用之物，好在这皇宫的紫雀台里东西倒还齐全。
她打了一盆水进来，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小姐你快起来吧，今儿天还没亮呢，我就看到外面的宫女在宫中长街上走动，跟幽魂似的也不出声，吓死我了。”
云初然听母亲说过，这宫里的宫女除非上了品级的可以偷闲，其余都得早出晚归，稍有不慎连命都得搭在这里，行事自然比别的地方谨慎。
“宫女嘛，自然如此。”她伸了个懒腰，纤长的手指捏着后颈窝子一阵揉，“不过咱们这儿也没人伺候，不会到了朝食还没人管饭吧？”
兰新嘟着嘴，“早知道昨儿就在宴会上多吃些东西了，我瞧着那些糕点晶莹玉润的，就合该藏点，可惜了。”
云初然看了她一眼，“你就是藏了，如今也变了味道。等着吧，总不至于让我们在皇宫里饿死。”
她不以为意，就着井水洗漱，手中拿着碗才刚漱了口，紫雀台大门却突然簇拥着走进来一堆人。
云初然还站在井边，兰新以手做剑，正比划招式，都愣住了。
领头的人穿着暗青色外褂、暹罗厚裙，一走到院中，那双挑剔审视的锐利双眼便上下打量着云初然，本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却被身上那股不输于人的刻薄感给全数掩盖，只能让人敬而远之。
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宫女，一人拿戒尺，一人捧香炉，还有两人各带了一套宫女宫裙和几本顶厚的书。
来意不言自明。
将手中的葫芦瓢一扔，云初然和兰新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双手交叠行礼，“民女见过王嬷嬷，嬷嬷万福。”
肩正腰直、手稳脚定，除了身上的衣裳不合规矩之外，乍一看，云初然足以称得上“端庄”两个字。
但王嬷嬷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却还是从鸡蛋里挑出了骨头，“行礼道万福，腰却还要软几分。头发怎么梳理的？还有这脚，前后不一，简直贻笑大方，说话声音这么大，是嫌嬷嬷耳聋？”
兰新懵了一下，她们声音大吗？明明都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
这嬷嬷来者不善，云初然即刻下了定论，却不动声色，将脚闭拢，腰更弯头发暂时管不着，声音却柔软了两分，“民女见过王嬷嬷，嬷嬷万福。”
王嬷嬷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冷哼一声，越过她直接往屋子里走了过去，“行了，还算孺子可教，跟我进来，先把衣服换上，打扮打扮再说。”
兰新同云初然对视一眼，吐着舌头摇头晃脑，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一个嬷嬷，架子比皇后都大。
云初然对她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屋子里，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上了那套红白相间的荷摆宫裙，又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幸而她头上本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只需拆了头发重新束，兰新就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沉默无声地被梳妆打扮，眼睛瞪大了。
宫裙自然是漂亮的，衬得她的皮肤越发如玉一般的白皙，长发如绸，却成双刀，褪去累赘，更显娇俏，黛眉樱唇，雅致清丽，越看越有味道。
到底是底子好，王嬷嬷在旁冷眼看着，如此，倒也怪不得白纤纤路上拦住她了。
莫名笑意一闪而过，王嬷嬷端起桌上的茶杯，“怎么还没好啊？”
“已经好了，嬷嬷。”宫女道。
云初然从桌前站了起来，伸手扯了下手臂上挂着的披帛，走到了王嬷嬷面前，单刀直入不讲虚的，“嬷嬷，接下来要做什么？”
要有什么刁难尽管来，反正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被轻易打出京城的！
此时，宫门外，蟹青色马车渐渐入宫。
尹珏城又来到了御花园，借着君无声的“邀请”站在了假山中，遥望着假山的另一边，那处空旷无人的垂花长廊。
“你确定人是在这里练习宫规？”尹珏城啃着苹果问。
君无声坐在旁边亭中轻笑，“我还能骗你不成？唉，今日我本该去陈侍郎府中登门拜访，没想到府门还没出就被你拖到这里来了，到头来还惹你起疑，真是……”
尹珏城微微偏头，半银面具下，狭长眸子勾出一缕魅冷，平静地端详着君无声，“不过区区一个侍郎之女，你还要亲自登门？怎么，莫不是一见钟情，上了心？”
君无声眼中落着细碎笑意，就像太液池面的粼粼清光，“我只是觉得那丫头很有趣，嗯，看着她吃东西，我就觉得很有食欲。”
尹珏城挑眉，“你想吃人肉？”
“……”君无声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好友，我发现你在某些方面的情趣感，实在低得吓人。”
他看起来很像食人魔吗？
尹珏城不以为意，将手中的苹果转了转，又看向那出长廊，忽然道：“陈馨儿，陈侍郎家中庶女，母亲早亡，为人胆小，勤俭节约，善刺绣，幼年罚跪祠堂饿坏了身体，从此喜食，无不良嗜好。”
“但其父在兵部多受压制，自不依附，人脉稀薄，且因家中嫡子长街纵马踩死了人被发配边疆，前途寥寥，对你而言，毫无助力。”
君无声忍俊不禁，“一个晚上为自己的人担心还不够，还要去替君某搜罗这些消息，辛苦了。”
“举手之劳而已，”尹珏城坦言道，“你最多可以容她做侧妃。”
水波晃荡，长廊渐来人，君无声若不在意，迟滞片刻，忽问：“若我一定要她做正妃呢？”
尹珏城目光一动，转头看向君无声，对上那双坦荡含笑的眼，半晌，嘴角忽地扬了扬，“其实她的父亲很有能力。”
而且，至今还没有依附党派，一直被兵部尚书打压，算是一股对任何人都无威胁的“清流”。
君无声有些无奈，“你啊你，对一个人有好感，就一定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吗？”
“珏城，人心算计，最是能够消磨情爱热情，人心应该有谋划，当心刚极易折，将来在这上面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