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椽华堂。
白纤纤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白瓷温润，在她的手指下却不停发出冰冷的撞击声，她抬了抬头，看着正上方空无一人的座位，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沉心静气。
她是皇后所爱，没有什么可怕的。
京城第一将军府，军权所在之地，便是她注定的未来。
严淑惠出身门户且比她低，如今还要仰仗于她，否则今日皇后何必对她那么明显的破绽概不追究？严淑惠吃了亏，未必不是好事，自然就会更加明白她的重要性。
白纤纤放下茶杯，屏气凝神，“樱儿，这茶凉了，换一碗过来。”
樱儿有些昏昏欲睡，静谧的屋子就像个被封闭的铁盒，好像连声音都带着回音，樱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换茶，又忍不住抬头看看上面椅子，闭了下嘴巴。
“小姐，咱们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大夫人该不会睡着了吧？”
白纤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姑母今日受了惊吓，我身为后辈，没有能力帮上什么忙，实在惭愧，再等着吧。”
茶水其实已经有些凉了，但入口却还是能够解去心中的焦躁，虽然时下已近秋，天气并不灼热。
樱儿撅了下嘴巴，她知道自家小姐对将军府的姑母敬畏非常，可也实在想不通。
白纤纤出身高贵，恁地什么都不做，只在家中坐着，各府小姐夫人哪个不来巴结她？将军府固然蒙帝王赏识，可白纤纤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吧？
那个夫人分明不过是个继夫人，却喜欢摆出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皇后待她都是不冷不热的，自家小姐倒次次小心陪着。
樱儿这厢正胡思乱想，那紧闭的门却突然间打开了，丫头沉默开道，严淑惠板着脸走了进来。
“哦？还等着呢？”严淑惠脸上没有半点惊讶，施施然坐到了上首，“是客房安排得不妥当吗？好姑娘，怎么还不去休息？”
白纤纤心下一颤，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害怕。
她就怕她这笑里藏刀的模样，跟拿着刀的刽子手一样可怕。
“姑母不要这样说，”白纤纤眼眶发红，上前两步，泪盈于睫，楚楚动人，突然跪了下来，“纤纤是来请罪的，今日在宫中纤纤胆怯不敢帮姑母说话，让姑母出丑，是纤纤恐惧王者帝威，还请姑母谅解。”
严淑惠含笑的眸子在灯影晃动下显得有些阴沉，“纤纤年幼，不敢说话也是有的。”
虽如此说，她却没有让她起身。
樱儿在旁不满地撇了下嘴，小姐跪，她也得跟着跪，这又不是自家的长辈，干什么动不动就跪？叫别人听见还说皇后母家上不了台面呢！按她说啊，这都是自己小姐给惯出来的！
白纤纤有一副灵敏心肠，哪里听不出严淑惠话中的不满。纵然没有，也不敢把她的话当真，抽噎着又开口。
“我也没想到那云初然胆子竟然这么大，竟然敢和陛下对视说话，纤纤哪里见过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又恐自己出头，倘或坏了事，皇后娘娘怕是要怪罪纤纤的。”
白纤纤苦笑，“皇后姑姑虽然疼宠我，在宫中也事事照拂，但若是触及陛下之事，皇后姑姑是决计不肯与陛下不和的。”
严淑惠皱起了眉头，这丫头竟然敢拿皇后来压她了，何时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她这次之所以出如此大的破绽，就是因为没想到那个乡下丫头竟然敢和皇帝争辩。
而收拾一个乡下丫头，她有的是机会，若因此开罪皇后喜欢的白纤纤，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严淑惠不知，白纤纤自和云初然在那偏院中交谈之后，心中纵然看不起云初然，但也被她的话激得心中大起不甘。
她自然是人上人，却被规矩和恐惧压着。
而云初然不过是个南疆发配之女，竟然几次让严淑惠下不来台。
凭什么她可以做到，自己就不行？她比她差在哪里？
白纤纤指甲紧紧陷入掌心，此刻心跳如雷，却又萌生出一股异样的爽快出来，她抬起头，顶着压力和严淑惠对视，“姑母，您原谅我了吗？”
严淑惠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倒像是第一次发现白纤纤的不同，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右偏的身子微微打直，随意放在扶手上的手抬了抬。
“你这丫头，这可就是多心了，姑母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还小，哪里见过皇帝发怒？快起来吧，地上凉，别染了风寒，姑母可是要伤心的。”
白纤纤脸色微红，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反抗的。
严淑惠大概也没料到白纤纤竟然也“长大懂事”了几分，但在她眼里，却还是那个黄毛丫头。
她笑了笑，又道：“只是今日姑母吃了好大的亏，纤纤就没想过帮姑母出出气？”
“这，”白纤纤惊了惊，按下仓皇，“姑母有何吩咐，纤纤若办得到，自然尽力而为。”
“不过是件小事，”严淑惠站起身，慈爱地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道，“你是知道的，姑母不喜欢那乡下丫头，不懂规矩，顶撞长辈，还敢和皇帝叫板，若真的嫁到将军府来，不是给将军府招来祸端吗？”
白纤纤乖巧称是，背上冷汗湿透。
严淑惠慢悠悠地带着她往外走，散步一般的闲适，“所以啊，姑母可绝不能让她拖累我儿，她若是不知羞耻在帝后面前提起先皇亲事，那……”
白纤纤瞬间会意，声音大了起来，“姑母放心，她是在宫中学规矩，若是学不好规矩，哪里有资格嫁入将军府呢？”
严淑惠笑盈盈地看着她，脚步慢慢缓了下来，最终停在了门口，“好孩子，这宫里的事，姑母插不上手，倒是你常常出入宫闱，方便得多，姑母可就将一切希望放在你身上了，啊？”
“是，姑母。”白纤纤站在门槛外，战战兢兢地点头。
“去吧，”严淑惠松开手，待白纤纤福身回首，突然又问了一句，“听说你这两日去了柏轩楼，少将军可曾说了什么？”
白纤纤悚然一惊，转身忙道：“纤纤奉家父之命看望少将军，进去不到一刻钟就被赶出来了，还什么都没说呢。”
“是这样，”严淑惠冷冷地看着她，“时间晚了，休息吧。”
“纤纤告辞，姑母晚安。”白纤纤握紧了樱儿的手，迅速转身。
直走到了拐角，她才身子蓦地一软，脸色发白地坐倒在地，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