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错的瞬间,白雪忽地想起君无声初入立政殿的时候,半大孩子,生母方逝,后妃无人愿意养,皇帝忙于政事,索性将他扔给了自己。
她还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母后,母妃为什么会死?就因为……我是皇子吗?”
他的母妃是为他试粥而死,那碗由皇帝赐下的粥,带着剧毒,原本是要端给他的。
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么想吗?
白雪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在虚妄中度过,就因为登上皇后之位的……是她吗?
白雪慢慢站起身,君无声也站了起来,她默不作声地往门口走过去,看着那堵高耸的围墙,手指微紧。
“这宫墙深深,逃得过吗?”她问:“无声,你如今二十岁了,还未赐王,依旧以五皇子自居……可你终究还是皇子。”
皇子,皇子,皇帝之子,沾了“帝”字,就像是坠入万丈深渊,恐惧和挣扎如影随形,黑暗与争斗如跗骨之蛆。
逃不过的,他都逃不过,他深受皇帝恩宠,也带着帝王的愧疚,无论他愿不愿意,依旧有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又如何能逃得过?
“母后,”君无声从漆油光亮、篆刻精雕灵芝罗云花衣架上拿下披风替她披上,小声道,“我想试一试。”
傻孩子,她也不是没有试过,这不还是被困在宫里了吗?
摇了摇头,白雪转身,目光平静,“明日本宫会让那孩子入宫来看看,后日再将此事告诉陛下,但陛下能否允准,本宫并无把握。”
她顿了顿,又道:“你还有一日的时间考虑,若是反悔……”
“不会的,”君无声笑起来,明亮的日光照亮了他的脸,声音带着几分兴奋,“母后,她很可爱,你会喜欢的。”
白雪默了默,微微一笑,“好吧。”
既然你要试,那就试吧。只有挣扎过后的绝望,才会让人彻底醒悟,才会刺激人拿起武器,也才会将刻在骨子里的锋芒显露出来。
……
而花廊之下,白纤纤来而复去,脸色却不怎么好。
在她看来,五皇子是对云初然有意的。
一个乡下丫头,背着先帝遗命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惹起了五皇子的注意!严淑惠的意思很明显,她绝不会让尹景曜娶云初然!而且那日在宴会上的事情已经逐渐传开,只怕这婚事会落到尹珏城身上!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想嫁给表哥,除非她白纤纤死了!
樱儿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小姐,那云初然昨儿虽然没怎么着,可她还要在宫里待这么多天呢,咱们总有机会下手的,您何必担心呢?”
是啊,她还要在宫里多待几天呢。
白纤纤冷笑了一下,睫羽之下,狠色杳然一瞬消失,“五皇子亲自去立政殿关心,王嬷嬷怕是不好再下手,但你说得对,还有这么多天……云初然,想要嫁进将军府,断我前路,你也配?”
她敛了敛眸,刹那间,又恢复了那优雅含羞的姿态。
先皇赐婚如何?聪明伶俐又如何?若是人没了,这些东西又有谁在乎?鬼吗?哈。
“走吧,”白纤纤抬起下巴,倨傲地扫过宫道长街旁的芥草,“不自量力的东西,是你自己命运不济,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樱儿脖子一缩,“小姐,皇后娘娘卧病不见,这宫里可没人能帮咱们了?”
“怎么没人?”白纤纤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这宫里的人多了去了,就看你有没有钱请动他们这些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又算什么?
时过晌午,乍见秋老虎发威,热气蒸腾直上,蹿得人手脚都是汗。
云初然只庆幸宫女衣裙单三层,为求做事爽利,下面只有及膝的短裤,太液池水面浮起一层白烟,就像薄薄的云在水面飘动,看起来柔软轻合,十分漂亮。
虽然目下没人欣赏这漂亮景色,云初然脸色微变,她只担心自己放在将军府的东西。
人在屋檐下,自己又不在将军府,十之八九严淑惠会去翻她的东西,那些个衣裳金银不算什么,但父母留给她的地契房产却都是他们自己在南疆打下的江山,可不能这么丢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蛊盒。
为了防止蛊盒被发现,她特地将蛊盒挖了个坑埋了,但怎料到天气突然热了起来,里面有几只蛊虫必须养在阴凉处,地面一热怕是就死了。
早知道就让兰新留在外面了,云初然后悔不迭。
但庆幸的是,她的蛊盒现在藏得很好,就在柏轩楼里。
早在她们入宫后两个时辰不到,云脉就已经奉命将她们的包袱都提到了柏轩楼,那个蛊盒自然后来也被尹珏城挖了出来,收在楼中。
尹珏城还特地将那蛊虫打开看了看,抓着一只手指长的大胖虫脸色扭曲,“这东西……要怎么放进身体里?”
云脉不敢苟同,“主子,依属下看,这东西应该不是放进身体里的吧?”
“我看不出来?”尹珏城白了他一眼,狭长的眼眸瞬息露出不满,将那大胖虫又放了进去,撑着下巴问:“父亲还有多久到府里,血衣使传来的消息到了吗?”
“老将军如今已经到了下燕山,想必明晨就能够回府,至于血衣使,”云脉想了想,道,“主子,南疆毕竟很远。”
一两日就要带回消息,简直异想天开。
尹珏城自然也知道不可能,且不说他们是派人从京城出发前往南疆查案找蛛丝马迹,时过偌久,未必其人还活着,那府中只怕也早就被人翻了个遍。
“宫中已经在给老将军准备庆功宴,”云脉道,“主子,严淑惠派人传话,说是等会让人过来量体裁衣,府里还要准备一顿接风洗尘的酒席,总要大方得体,谋些新意。”
“新意,呵,”尹珏城站起身,目光在手指尖前的蛊盒上停了停,薄唇紧抿,凉凉地透出些许凌厉,“这府中的‘新意’,已经多得让人不耐了。”
云脉抬头,“主子,你昨日未曾喝药,务必平心静气,否则便会狂性大发。”
尹珏城皱起眉头,想起昨夜,不禁伸手在自己臂上捏了一下,仿佛那银针入体的刺痛还依稀存在。
“无妨,”尹珏城道,“我很好。”
云脉不置可否,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好像要用眼神撕开那张平静冰冷的银色面具,看看其后的惨烈可怕。
尹珏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东西,要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