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之谣言,自然不会只困在皇宫。
有了宫娥人口相传,白纤纤推波助澜,她们的境地只会越来越艰难。
严淑惠瞧不上她,怕她拖累了自己的儿子,便不停给她们找麻烦、借机打压,无非是不敢去触动先帝赐下的娃娃亲婚约,又不想背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头,想要逼她知难而退。
但她凭什么要退?严淑惠越是害怕她,她越是要到她身边,天天在她眼前晃悠,让她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过!
云初然盘膝闭目,直到腿麻了,才终于将今后的路慢慢理清。
这里是立政殿,正如兰新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贼子至少不敢在立政殿动手,只要再过三天,她们就能离开皇宫,到时即便不择手段,她也要入了将军府。
严淑惠、白纤纤,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只是可惜,她现在无权无势,能够帮助她的,除了兰新,大概也只有玄衣。可玄衣是杀手,江湖势力在到了天子脚下也要缩紧手脚,她也不想被他牵扯进将军府这潭浑水之中。
等到出了这立政殿,只怕就是离开皇宫的时候,到时候……她只能出一个下策了。
云初然打定主意,猛然睁眼,却忽地顿住了,看着对面的兰新眨了眨眼,“兰新?”
兰新正把太医院送来的外伤药一个个打开看,听见云初然的话,她立刻回了头,“嗯?小姐醒了,正好,太医院送来的药我看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小姐腿上该上药了。”
“咱们这是在立政殿,若是在这里出了问题,皇后的责任可就大了。”云初然淡然地伸长了腿。
“谨慎无大错嘛。”兰新笑笑。
云初然莞尔,兰新乐天好动,心态却是极好,若不是有她一直在身边支持,云初然也未必能够走到今日。
兰新贴身上药,那伤药就像冰晶一样,的确极为解热,云初然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一声,“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入夜了已经,听说前面宫门都下钥了,”兰新抬起头,“再过两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虎狼巢穴了。”
云初然竖起手指,摇了摇头,“这里是立政殿,切记谨言慎行。”
兰新怔了一下,撇了下嘴,微微点头,吃了这么多亏,她也不得不害怕起来,毕竟命只有一条,可消耗不起。
两人相互上完药,云初然看看头顶的琉璃瓦,余光看见了摆在桌子、窗下、地面的花盆,有些怔愣,“这里怎么这么多花?”
“哦,听说这偏殿原本是皇后的花房,今儿是我们要住进来,临时收拾的,”兰新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小姐您是没有看到,那墙边爬了好多的昙华呢,我刚才还出去看了一眼,开得正好呢!”
“是吗?”云初然顺了口气,“不知道宫里的昙华有没有家里的好看,我也睡了一天了,走吧,一起出去透透风。”
皇后的立政殿独这偏殿清净,云初然放轻脚步,月华如水,泼洒一地碎银,吹散了依稀残留在她鼻尖的烽火味。
忽地,兰新伸手戳了下她的手臂,“小姐,你看那墙壁下,是不是有个人?”
兰新声音小小的,听起来还轻轻颤抖着,云初然知她怕鬼,自己却不怕,拍着她的肩膀道:“大晚上的哪来的人,肯定是树影,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云初然瞪大了目光,那昙花墙角根下竟然真的站了个什么东西!
许是青云迷暗,又是高墙倒影冗长,只依稀可见那是个女子,长发及腰,削肩细臂,一袭红衣,犹如烈火晚霞一般叫人怦然而怔,却奈何宫墙高耸,挡住了她应该有的明月光华。
“谁在那里!”云初然咽了口唾沫,“可是宫女?”
那女子听见了她们的声音,转过身来,云初然眯了下眼睛,却见那女子一步踏出阴影。
恰此时,青云挪位,水月银芒再度泼洒而下,但见昙花犹如浮生幻梦般刹那盛开,美轮美奂,竟叫人不由自主怀疑起那眼中像是藏着醉里秋波的女子是不是昙花幻化的妖魅。
云初然不自觉地惊艳了一瞬,而后才蓦然反应过来,“皇后娘娘?!”
兰新拉着她要下跪,白雪却抬了抬手免了她们的礼,而后自顾自坐在了鲜花、爬藤围困的花亭之中,就像一尊冰清玉洁的玉像,表情没有半点波动。
却淡淡道:“给本宫倒杯茶来。”
云初然愣了片刻,忙给兰新使眼色。兰新会意入内倒茶,云初然犹豫了一瞬,见白雪没有搭理她地意思,便主动上前,又见礼道:“扰了皇后夜半观花的雅兴,还望皇后娘娘莫怪。”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她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刚才兰新的话?会不会借机寻衅?
云初然被接连几日的不安折磨得几乎有些草木皆兵,刚刚才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她都有种空气都在跟自己作对的错觉。
但直到兰新上了茶,白雪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静静看着昙花灿烂盛开,又望着它们无声闭合,就像这深宫的风、料峭的壁、角落的草,不似一个活物。
跟云初然在众人面前见过的人,几乎判若两人,还有些病态羸弱之感。
怪了,这大顺天朝的皇城里就没一个没病的人了吗?怎么看着人人身上不是体弱就是脑残?哦,还有一个天真可爱的陈馨儿。
云初然站得有点难受,忍不住往旁边蹦了蹦,白雪看了她一眼,“……坐吧。”
云初然惊异地看着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见兰新也对她点头,她才犹犹豫豫地在旁边坐下,半晌道:“多谢皇后娘娘救我主仆二人。”
“不必谢我,”白雪看着杯中明月,“本宫其实不想管你的事,你一出现,本宫就知道你是个惹祸精,会扰了本宫的清净。”
云初然:“……”您这也太直接了些。
放下茶杯,白雪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但你既然来了,本宫有几句话,还是要叮嘱你。”
“皇后娘娘有何教诲,初然洗耳恭听。”云初然毕恭毕敬地低头。
“算不上是教诲,”她微微喘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半晌才吐出第二句话来,“只是要告诉你,这京城的人心都是冷的,你在南疆自由惯了,南疆……那是个可以自由自在引吭高歌的好地方。”
云初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却见白雪站起身,看着那片昙花,又道:“若说,那里是天堂,这里就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