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分明下一刻就准备跪地请罪了，结果白雪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该不会她其实连我的脸都没记住吧？云初然不由怀疑。
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云初然暗想自己运气怕是真的很好，避过了灭门之祸，躲过了皇帝责问，现在白雪还视而不见。
若是这么想，是不是父亲、母亲其实也侥幸避过了伤害，正暗暗赶往京城来找她？
云初然这样想着，便忍不住走了神，猛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投注到了自己身上，云初然惊弓之鸟般地看了过去。
对上尹默无声注视的目光。
尹默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那股久经数月在战场上征战的杀伐之气尚且在眼中残留，寻常人对上他沉默的视线便忍不住双腿大战、头冒冷汗，浑身紧张起来。
但云初然脑子还有些放空，也未想到要收敛锋芒，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还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带着股她习以为常的高傲。
这小宫女，胆子倒是挺大。
尹默意外地看着她，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只是举杯，空杯子里什么都没有。
云初然幡然回神，后背一阵冰凉，忙将头低下，下巴几乎和锁骨撞在一起。
云初然拿起酒杯给他倒酒，还悄悄地讪笑道：“对不起哈老将军，走了个神。”
尹默本要饮酒，闻听此话竟蓦地停住了，目光怪异地又扫了她一眼。
这小宫女，不像是宫女。
“……无妨。”尹默低声道。
云初然却也不是无心为之，他知道今日庆功宴，尹默也不会为这等小事计较，可是她还是说了那么一句。
她想看看他的反应，而尹默的反应，的确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他大可以不闻不管，毕竟自己只是个宫女，而他却是刚刚凯旋回朝的大将军，完全不需要自降身价跟她说话，可他还是说了“无妨”。
父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尹默此人，看似倨傲冷漠，实则外冷内热，虽然征战疆场杀伐无数，但却有一副肝胆义肠，只可惜啊……
她相信父亲。
只是，“只可惜”什么，云柏总是将话停在此处，好像接下去的话充满了凝重，说出来就会让人心惊胆战一般。
云初然也从来不问，她知道，云柏想说的的话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就像当年云府离开京城的真相，任她如何问，他也不会开口。
不过她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就该追根究底，问清楚所有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在宫中无意闯出这么多祸事。
凝心聚神，云初然摇了摇头，没有再多想，见尹默又将酒杯放下，她斟酌了一下，只在里面倒了小半杯酒，并没有倒完。
她是毒医双修之人，喝酒伤身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更何况还是征战疆场之人，身上肯定带着伤，更是不能喝多了酒。
尹默同底下的臣子说笑毕，拿起酒杯，扫了眼杯中酒水，挑挑眉，又忍不住看了眼云初然。
云初然若无其事地偏着头，没有说话。
尹默轻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干！”
云初然木然倒酒半晌，外面又乌泱泱走进一大堆太监，从两歌舞伶人两旁上来，放下了几道新菜。
其它宫女都着手布菜，云初然见状也开始布菜，却正在低头时，发现那长相平平无奇的陌生太监对着她疯狂眨眼，继而咧嘴一笑，薄唇勾出一丝邪魅之气。
云初然心中一声咯噔，动作顿了一秒，“玄衣？”
尹珏城点头，“正是。”
云初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扫了眼镇国将军，脸色微变，“你来这里干什么？！”连皇帝面前都敢闯，这要是刺杀皇帝岂不是轻而易举？
上了菜，太监也未走，似乎在等着收盘子，尹珏城也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她身边，轻咳道：“活干完了，这不还有尾金没收呢么。”
云初然：“……”真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不过杀手干的就是收金买命的事。
云初然不想跟他说话，太引人注意。
此刻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面前新上的菜上，尹默笑道：“臣在边关吃腻了烤羊，京城里这些精致可爱的东西看见了，还有些不敢下嘴，这一碗不知是何物？”
新上的菜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四四方方一块晶亮可爱的糕点，山楂红，香气十分诱人，很是开胃的样子。
白雪道：“这是本宫特地让御膳房做的药膳，将军征战在外，劳心费神，此药膳可以益气补神，身上若有伤口，也可疏导血脉减轻疼痛，将军或可一试。”
尹默当即抱拳，“皇后娘娘费神了，其实臣等为陛下征战，皆乃是分内之事，纵有伤在身，于臣而言，同为荣耀！”
云初然表情微妙，她的父亲常说尹默外冷内热，可她现在还觉得可以再添上一句。
好听点的叫一心忠诚，长袖善舞，不好听的就叫过于小心，极于奉承。
将军征战，病痛加身，痛苦就是痛苦。
那些所谓“吃苦是福”、“伤为荣耀”的高谈阔论，要不就是自己太无能的自我安慰，要不就是过于愚蠢的奉承陪笑。
他一个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又建下不世奇功，还需要如此小心谨慎，两句话不到就要表一次忠心吗？
尹珏城看着面前的尹默，站在尹默身后，他才看得见那发间的白缕重重，后颈之下稍显突出的伤疤，还有拿未曾愈合的箭伤。
云初然没有察觉他那沉默下的异常，她只是动了动鼻子，闻了下那药膳里的东西，何首乌、山药、打量的去子枸杞、红枣、红糖及糯米粉，的确是相当活血安神、强筋健骨的糕点。
只不过有点太腻了些。
云初然低头，给尹默倒了大半杯酒，心想这玩意要是让她吃，怕是要用三杯茶水才能咽下去。
尹默也咽了很是艰难，这过于甜腻的东西他实在不喜，幸而酒水够辛辣解腻。
正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名：少将军尹珏城入宴！
“啊？扭了腰这么快就好啊？”云初然脱口而出。
尹默和尹珏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宫里的宫女要都跟她一个样，怕是每天不知道要运出多少尸体出去。
等待间，但见一个青黑衣袍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长身玉立，挺拔修长，形貌……被一块黑布盖住了。
众人再度：“……”
尹默眼皮子一抽，“尹珏城！你给老、给我把那劳什子玩意摘了！”
君陵忍俊不禁，“其实这‘老子’二字说出来也没关系，老大人不必拘礼。”
尹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