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入皇宫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无论是不是谢恩，只要想起君陵那张带笑的脸，云初然就总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个人虽然在笑，但笑得却很冷。
不是尹珏城那样刻意冰冻自己的冷，也不是严淑惠那种藏着阴毒厌恶的冷，更加不是白纤纤笑里藏刀、虚伪做作的冷，而是一种……仿佛从骨髓里透出的冷。
君陵穿着暖色皇袍站在御花园里，旁边都是宫灯花火，可不知怎的，云初然竭尽全力想要保持镇定，却总是差了些许。
难道这就是帝王君威？就连尹老将军那样不善言辞的人都被逼得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不得不将自己打成战兢谄媚的角色来迎合？
老将军在怕他，云初然几乎笃定。
或许这就是“君臣”。
云初然挑开帘子看看外面，明月耳珰坠着圆润的耳垂，墨黑长发服服贴贴地紧靠肩胛，阳光穿过狭小的窗口，将那张姣好娇小的侧脸衬得越发透明。
将军府的马车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却没有人敢擅自靠近，不知为何，面对那些敬畏分明的视线，她总有种自己是在招摇过市的感觉。
“你在将军府外待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够外面的世界？”
云初然心下一顿，放下帘子，眉间微微一簇，转头时又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仿佛对尹珏城突然打扰她没有半点不满。
“外面的世界比将军府里好太多了，我为何不能看。”云初然说得理所当然。
尹珏城冷笑，“听你这话，让你嫁进将军府还委屈你了？怎么，当初不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嫁进来的？”
嚄，终于说到这个话题了，看来昨天晚上先失神后发疯，今儿才算是恢复理智了？
云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看起来好像跟他说一句话就嫌麻烦似的，几个字就将他打发了，“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一个词叫做‘悔不当初’。”
俊美白皙的脸明显黑了一瞬，但转而又恢复正常，尹珏城慵懒地靠着车厢，不冷不热道：“可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自作自受’。”
“哦，就像你？”云初然挑眉。
尹珏城脸色更黑了，忍了良久还是忍不住道：“那药不是我下的。”
云初然不以为意，“是不是你重要吗？我不在乎。”
手指微紧，尹珏城不明显地呼出口气，冷道：“先前的事且不论，方才在堂上，你一直盯着尹景曜看是作何？”
云初然怔了一下，失声道：“我盯着他？！”你瞎了？
尹珏城哼了声，“你如今是少将军的夫人，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些人最好保持距离，别污了我的名誉。”
“我污了你的名誉？”这简直是云初然听过最大的笑话了，她怒极反笑，咬牙道：“尹景曜那样的玩意我不屑！反而是我要劝劝少将军，在我讨好老将军的时候最好不要开口，别误了我的大事！”
“笑话，他是我爹，我还不能跟他说话了？”尹珏城不以为然。
云初然：“你什么时候说话不好，偏偏要跟我挤话？”
“本少将军愿意，你别有居心靠近我父，我还不能说了？”尹珏城说得心安理得，他说得是实话，有什么不能说的？有没有冒犯谁。
“你那是目无尊长！再说我虽然别有居心，但也没对老将军存坏心！”云初然瞪他，他目无尊长就算了，不要带累自己好吧？！
“谁知道你是不是存了坏心？哦，你对严淑惠就是有尊长了？”尹珏城讽刺道。
云初然气得大喘气，好半晌才道：“好好好，等会就要进宫了，我现在不跟你吵。总之，咱们进去迅速叩拜谢恩后就马上、立刻回家！”
尹珏城眯了下眼睛，别有意味地勾了勾唇，“回家啊……可以。”
云初然白了他一眼，这才没说什么，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等着入宫。
车辕上，兰新和充当马夫的云脉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身体，深怕他们打起来，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安定了下来，才终于松口气。
这大街上，头一日才成亲的新婚夫妇若是吵闹起来，甚至拳脚相向，那他们将军府的乐子可就大了，怕是得让人笑上整整一年！
想到这里，云脉扬起一鞭，让马儿走得更快。
转眼便至皇宫，皇宫门前却已经先停了一辆马车，云初然下马车时，那马车上一个粉妆丹唇、衣着华丽的女子也走了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顿时都笑了。
云初然才勾起嘴角，只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又淡了下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冷淡。
女子微怔，大概也猜到了几分。
旁人认不出尹珏城，她久居京城，却是知道的，但却因为五皇子的嘱托，不曾挑明，她也很愧疚。
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陈馨儿道：“云妹妹，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对不起。”
这女子正是陈馨儿。
她换了似宫裙的繁复装扮，盛装入宫，那张微圆的小脸涂了一层浅浅胭脂，整个气质大变，看起来格外的娇嫩，还透着别样的慵懒气息。
云初然不是小气的人，她说了“对不起”，这事便就过了。
“我不知你说的什么，”云初然假做不察，自然而然地带过这一笔，凑近了她耳边低声调侃道，“得嫁如意郎君，如何？昨夜可辛苦？”
陈馨儿脸色涨红，下意识扫了眼站在马车旁风度翩翩的公子，拉着云初然往皇宫里走，边走边低声道：“别闹了，他……很温柔的。”
云初然不由吃笑，“恭喜啊。”
世间女儿能够碰见几个温柔儿郎，能有今日造化，也是她的福气。
云初然回头扫了一眼，尹珏城和君无声走到了一起，他们两人似乎认识很久，君无声甚至还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似乎在说笑。
云初然突然就想起那日花灯宴上，君无声三番两次替他说话的事情，莫非……
她正想着，身边的陈馨儿却突然抓紧了她的手臂问：“你呢？我听说……听说昨夜少将军在府里发病，他没伤着你吧？”
神识回拢，云初然怔了下，惊奇道：“发病？”
“呃……”陈馨儿四处看看，模样鬼鬼祟祟的，还有些可爱，她悄声道：“早起就传遍了，都说昨夜洞房花烛，你发现少将军、咳，不能人事，于是恼羞成怒跟他吵了起来，所以他狂性大发，险些对你动手，还杀了人呢！”
云初然脚步一顿，“……真的？”
陈馨儿点头，“当然是真的了，京中早就有传言，说是他一受刺激就会突然发疯，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
她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