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了下，到底不想隐瞒这自小可悲的孩子，叹道：“鹤顶红乃剧毒，能不能活，端看天意。”
兰新愣住了，随后整个人都疯狂起来，“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小姐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一回来就不行了？什么狗屁天意？天意就是让云家满门灭亡吗？！”
她愤怒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梳妆凳，双眼绯红地大骂，“小姐又没欠谁的，凭什么啊……”
尹珏城目光越沉，他用力握住手中云初然的手，自责和痛苦犹如跗骨之蛆，叫他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煎熬之中。
御医目光奇怪地看了眼兰新，而后迅速又看向伤口，“……也不必太过绝望，人还没死呢，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了？”
兰新哽咽着吸了口气，抹去眼泪，转身瞪了眼尹珏城，不发一语地看着太医处理伤口。
很快，伤口附近的黑血已经彻底消失，御医伸手再试了试脉搏，让兰新将熬好的药端上来，犹豫了一下，对尹珏城道：“少将军，请将少夫人扶起来，这药必须得喂她喝下去才行。”
“好。”尹珏城嗓音嘶哑，动作轻柔地将云初然扶了起来，在兰新动手前，主动将药碗拿了过去。
兰新捏了下拳头，倒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计较，只问太医道：“接下来呢？”
御医一直弯着腰，这会儿终于可以站起来了，他将手一直搭在云初然的脉搏上，许久之后，方才目光一静，“……少夫人体质特殊，似乎比寻常女子更强韧些，兴许可以熬过。”
“兴许？”尹珏城喂药的动作一顿。
御医无奈，“少将军，老臣会一直守在外面，就看今夜少夫人能不能醒了。”
房中一片死寂，兰新终于忍不住，跑出了房间，不知在对谁说话，末了又响起一声惊呼与低泣。
御医摇摇头，试图去安慰沉默而压抑的尹珏城，转念想来却没有立场。他对这个年轻人与别不同，人人都说他是诅咒之子，但他是学医之人，自然知道他身中蛊毒的事情，他每一次与死神挣扎，老太医曾都尽力救治过。
那一次次的奇迹让他惊叹，他倒觉得尹珏城不是诅咒之子，而是幸运之子。
若非足够幸运，又怎么能够在一次次与阎王争命的危险中熬过来，一直活到今日？若非将军府的门楣太高，想来也不会被人攻讦谣传出这样可笑的流言？
他若是诅咒之子，那他这个替他治了几十次病的人，岂不是早就被诅咒死了？
老太医为他叹惋，却也知道如今境况已定，无可更该，或者从某个角度想，将军府后继之人一个病一个庸，对将军府来说，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他走出门去，同来回走动的尹默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走到了另一边上，细述驱毒之事。
陈馨儿安慰了几句兰新，走进屋里，闻到了那浓重怪异腥味，丰盈的两颊缩了起来，两个酒窝下是耷拉的嘴角，脸色很是难看。
“少将军，”陈馨儿走了过去，将他手中空了的药碗拿走，细细看了眼云初然，“毒已拔出，云妹会没事的。”
她想让他宽心，但尹珏城一直守在屋子里，太医说过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比陈馨儿知道得多。
但他依旧感激陈馨儿的善解人意，尹珏城被那摧枯拉朽的绝望，和疯狂吞噬过的心虽然没有为此震颤，却仍忍不住声音发抖。
“她当然会没事，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办完，她怎么能有事？”
陈馨儿弯腰将兰新忘记的水盆端了起来，忍着泪意又看了眼云初然，知道这时候不该留下，只得叹气走了出去。
合上房门的时候，陈馨儿素来温柔明亮的眼睛暗了一分，忍着担忧和怒气转身，沉声道：“让人去五皇子府，就说今日我在将军府歇下，明日再回府，请殿下勿要担忧。”
侍女点头，忙不迭走出了柏轩楼。
她抬起头，看着随风而来的乌云，胸口无比的郁闷，一股酸意在胃海翻腾，不由得吸了口湿润的空气，将自己躁郁的火气压下。
当街行凶，蓄意杀人，难怪夫君这次竟逼迫范云上位，原来这京城的治安已经如此之差了。
忽地，小巧从前面走了进来，过了浮桥匆匆而至，“皇子妃，外面顺天府尹范云来了，说是来请见老将军，为的是少将军被人刺杀一事。”
陈馨儿目光一动，“来得正好，把人请进来。”
有人要杀人灭口，无非是怕秘密被抖搂出去，既然如此，那就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她倒要看看，这京城到底是阴暗横行，还是光明至上！
……
月明星稀，秋风呜咽。
墙角下，墨韵提着灯笼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里面还在等消息的众人，心头沉甸甸的，想要再劝他们用些膳食，又怕像之前一样被赶走，只得作罢。
寝室内灯火明亮，兰新拿了披风出来给陈馨儿披上。
陈馨儿往里瞧了瞧，尹珏城和云初然还是保持着那个坐姿，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没有动弹过一般，低头咳了咳，没再说什么。
尹珏城一直捏着云初然的手，那双手很软，也很白，只是不想尹珏城那种没有一丝异色的白，她的白更有人气，带了皮肉和血液微红。
就像洗涤过的丝绸、最光滑的蚌珠，柔弱无骨，纤细可爱，细心修剪过的圆润指头抹着蔻丹，颜色已经淡了，却更衬得她那双手玉润娇嫩。
尹珏城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手指，试图将自己所有的热度都通过这轻柔而细微的动作传达到她的身体里，眼睛已经酸疼肿胀，明明没有哭过，却像将眼泪已经流尽般难受。
尹珏城想起正午前两人还在一起说笑胡闹，他为了跟她独处，还特地不让人跟着……
是他错了，他应该让人牢牢跟着，亦步亦趋，他以为京城里面不会有人敢以身试法，结果，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别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焦躁的气息又再度翻涌，尹珏城目光越来越暗，面无表情地回忆今日种种。
为了让云初然对他以玄衣身份欺瞒的事情慢慢释怀，他让自己的举止作为看起来越来越平和，但是不是他维持这份假面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他可以任人欺凌？
该死，该死……
“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