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啦啦啦……”
御花园中留下一地飘零，待将雪花一盖，又不知要被盖去多少花瓣。
粉蝶提着花篮来到了御花园，见那已经在御花园中待了许久的人此刻还在看着那些花儿，嘴里却轻轻哼着好听的小调，有些惊奇。
“夫人，您又唱这首歌了，您心情很好吗？”
万华夫人轻笑，将腰打直了，手中的剪子顺手放在了她的花篮里，轻轻笑道：“五皇子有心了，这满院的花儿看起来生机勃勃，赶巧正午人多，我来了也挤，这会终于可以一个人好好赏赏花了，当然开心。”
粉蝶笑起来，一手扶着万华夫人，“五皇子为人亲和，要是咱们殿下也能跟他一样就好了，哪怕是来看看夫人也好呀。”
“他忙，”万华夫人垂眸，伸手摸着手上的镯子，“我倒是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来。”
粉蝶这话就听得很不满了，“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七殿下本来就是您身上掉下去的肉，平时却连看都不来看看您……粉蝶看着都伤心。”
万华夫人莞尔，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伤心什么呢？傻姑娘，我儿安好即可，他若真跟了我，我又保护不了他，还不如叫他离我远些。”
粉蝶还是觉得不满，但也不想惹万华夫人伤心，只能换了话题，“对了，彩蝶姐姐又出宫去了，连招呼都不打，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随她去吧，”万华夫人默了默，“小丫头放心，咱们这样的日子啊，很快就结束了。”
“啊？”粉蝶微惊，“夫人什么意思？”
万华夫人摇头，没有细说。粉蝶正要追问，却见前方大大咧咧走来一人，那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将军武夫，但粉蝶愣了愣后，却不惊反喜。
“梁王殿下！”话已出口，粉蝶便觉失礼，忙仓促地福身。
君陌却并不在意，他抬了抬手，直走到了万华夫人面前。
面对生母，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或者说，现如今皇宫里的三个皇子面对生母，感情都会极其复杂。
君陌自认也是想亲近万华夫人的，那比其它宫妃都要苍老的容颜，让他心疼，也让他有些微妙的嫌弃，但他却从没有失过做儿子的礼仪，除了不曾时常入宫看她之外。
曾有一段时间，他也是常常去看这位生母的，但每当他想要亲近的时候，万华夫人立刻就拉下脸来，不见说什么冷言冷语，却偏偏叫人感觉到一股排斥和距离。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淡了，只剩下逢年过节时候形式化的问候，而且也未必能看到万华夫人的笑脸。
但今次，却有些让他惊讶了。
万华夫人也怔了一下，看着大步走进的人，那高高的个头叫她不觉一笑，“你这个头，又往上蹿了好些，怎么今儿想起来看我了？”
君陌有些不习惯地默了一下，控制着声音，试图让自己露出几分温和和喜悦出来，“……母妃。”
万华夫人才扬起的笑容立刻僵了僵，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平淡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好像舍不得漏掉每一眼似的，但说出的话却显得尤为陌生。
“今日未到新年，也不是我的生辰，你入宫做什么？”
没错，就是这样。
这种疏离淡漠，甚至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这才是他见到的万华夫人。
君陌嘴角一抽，蹙眉盯着她看了片刻，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过些日子我要离开京城，去南边走一趟，也许新年不一定能够回来，所以先来将新年礼物送给母妃。”
跟着的太监连忙将礼物送上去，粉蝶伸手去接，侧眸时有些焦急地看了眼万华夫人，但万华夫人却没有看她。
她罕见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南边？”她盯着君陌的眼神陡然凌厉，“是皇上让你去的？要去多久？去做什么？还有谁跟着你吗？”
“朝堂中事，母妃就不要多问了，不过就是一些跳梁小丑在扰边，”君陌板着脸，这件事其实不算是机密，皇帝让他动，其实就是在逐渐转移百姓对将军府的推崇，君陌求之不得，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喜欢建功立业，喜欢万人敬仰，喜欢振臂高呼之时有人欢呼雀跃，那汹涌澎湃的激情能够让他忘掉一切，尤其是京城这些糟心事。
他认为，只要功绩够多，能力够大，那帝位迟早就是他的，反正不能让那虚伪的笑面虎君雅坐上皇位。
那个软弱的君无声也不行，不能打仗的皇帝，他不喜欢。
万华夫人紧张的样子很少见，君陌又多看了两眼，心下一软，而后才道：“七日后我就要出发了，母妃您……保重身体，等儿子回来，给您带战利品。”
说完，他即刻转身，逃也似的，不想去看万华夫人或许又会忽然冷下来的脸，想要离开。
可才走一步，身体然被人抱住了。
君陌一惊，还以为有谁偷袭，下意识想要反击，而后才发现困住自己的手臂竟有几分不小的力道，也才听见了粉蝶的惊呼。
“夫人您这是舍不得殿下吗？！”
君陌身体一僵，瞪大了眼睛，面前的几个太监也有些愕然，不明白这从来对梁王殿下不假辞色的万华夫人怎么突然又亲近了起来。
怔愣间，还未等君陌反应，他的身体突然被转了过去，万华夫人捧着他的脸，眼中竟好像有泪花在闪动。
可等他细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君陌有些恍惚，万华夫人死死盯着他，抓住他两臂的手越发用力，压抑着巨大起伏的情绪，一字一顿道：“孩子，答应娘一件事。”
“娘、娘？”君陌张口结舌，被这个几乎有些陌生的字眼惊住。
万华夫人咬牙，不容拒绝道：“战场凶险万分，你答应娘，千万不要总是待在最前面冲锋陷阵，今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一定要先好好保护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君陌哑然，“可……”
“答应娘！”万华夫人声音一颤，“这是娘对你唯一的期望，唯一的，你明白吗？”
君陌怔住，良久之后，方才慢慢点头。
可正当他要问些什么的时候，万华夫人却将所有激烈的情绪骤然一收，毫不留念地与他错身而过。
一缕斑白发被君陌衣服上的铁钩扯了下来，就像慈母手中的针线，紧紧挂在游子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