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盘膝而坐，影子极为端正，双肩平宽，一身大袍，从轮廓看，也是个极为英伟健壮之人，不排除会武功。
云脉摸了下身上的伤口，目光暗了暗，没有选择靠近。
他不怕打草惊蛇，他只怕惊动了蛇还拿不住蛇，拿不住蛇也不怕，最怕的是对方是个高手，自己带伤而去反而被对方擒住，到时候得不偿失，必坏大局！
当然，若对方只是看着五大三粗，实则色厉内荏，只是个装腔作势的纸老虎的话，那就根本不用担心，等人散了再抓也可以。
这里人太多，打起来他未必能够讨到好处。
而且，若是在这里闹出了人命，致使无辜之人丧生，云脉几乎可以想象到，明日弹劾少将军和老将军的奏折就会送到皇帝面前！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们发现乞丐，跟踪乞丐到围住春风楼之前，尹景曜已经在这里闯下了祸事。
云脉只能让自己变得沉静、淡然，静静等待时机的来临。
……
天将熹微，白雪积于金顶，寒风叫嚣，古楼好似摇摇欲坠，尹珏城推门而出。
他今日气得极早，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楼下，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自顾自在院中打起了一套拳。
昨夜墨韵等人都睡得极晚，这会儿整个柏轩楼里好像就只有尹珏城在活动，松柏树仿若百年不变，始终静静注目着这方寸之中的一草一木。
他有些心神不宁。
案件好像已经扒拉出了许多线索，内务府也已经打点好了，接下来他们只要找到春风楼里藏着的秘密、石珠花纹的来源、酒杯之中半夏之毒是何人所下……似乎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看起来并不难查，可事实上，好像还是缺了什么。
动机吗？应当是为了陷害皇后，可是谁要陷害皇后？所以故意将案情与十七年前的一切染上牵连？
只要顺藤摸瓜抓到那个半路阻杀他们的人或许就有答案。
那么，又是谁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救治皇后？
买了药的人，和刺杀他们的人应该不是一伙的，那设计刺杀他们的人后来又收买了奸细，目标明确，是为了他们手中的“证物”，并不是为了药，所以这一定是两拨人。
那么，尹珏城目光一凝，会不会这只是个巧合？
阻止他们救皇后的人只是碰巧选在这个时机出手，跟云飞宫剥皮案其实没有半点关系？跟陷害皇后的人也没有关系？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其实是被这个巧合误导了，现在要查的并不是一件案子，而是两件？
范云接手的刺杀案其实就是云飞宫剥皮案，那有人恶意购药又是什么案？是刻意给皇后下毒的人吗？可当时云初然捉脉的时候并没有外人……
白纤纤，还是君雅？
尹珏城动作一顿，目光凛然，戾气横生。
不，先把这件事放下，尹珏城强迫自己甩开恶意购药之事，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云飞宫剥皮案上。
证明皇后的清白才是当务之急，否则君无声一定会受牵连。而且这件案子跟十七年前有相似之处，难保剥皮案查清了后，事情未必就会真正结束。
“……大清早的，你不好好休息，在干嘛呢？”
拳势如风，长腿横扫，尹珏城利落迅捷地收功转身，看向了靠在门上的云初然，挑了挑眉，“你不也还没睡？”
“睡不着啊，”云初然打了个哈欠，伸手拢拢身上的大氅，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去，“太冷了，没想到北方这么冷，南疆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尹珏城偏头看看里面，“炭炉熄了？”
云初然点点头，抖了抖肩膀，“半夜就熄了，可冻死我了。”
“熄了也不叫人？”尹珏城无奈，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把人推了进去，“天才蒙蒙亮，你身上还有伤，再睡会儿吧，我去给你加炭。”
“你？”云初然被赶进屋子里的时候还有些怔愣，等反应过来时，面前的人已经合上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云初然有些意外，虽然还是觉得疲惫，但既然醒了，就没有再倒头睡下去的习惯，索性将炭炉移动到了床边，用大氅加棉被把自己包起来，偏头看着床边。
窗外还不怎么亮，视野中的景象好像还带着朦胧白雾和素练青纱，灰蒙蒙的天空可以想见今日又是一场雪，南方很少下过的雪。
倏然间，一个高挺的侧影从窗边走过。
那影子很淡，轮廓却即深，云初然可以在脑海中画出那张堪称完美的侧脸，却也能想象到那另一半银亮冰冷的触感。
冬日这么冷，云初然缩了缩脚丫子，想到自己岑不经意间碰到了那面具，好像秋老虎发威的时候也是冷的，如今这个天气，底下的皮肉不知道成了什么模样。
这样想着，云初然突然跳下了床，从药箱里又拿出一个小白瓶，几步又缩回了床上。
尹珏城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像兔子一样往床上缩，屁股在床边拱了拱，霎时被逗笑了。
云初然才刚坐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尹珏城走上前，云初然这才发现他手中竟然还拿着一个箩筐，里面全是烧红的梅花香炭！
“你从哪里找来的？”云初然惊讶，“小厨房这么早就有人起来烧炭了吗？”
她明明记得柏轩楼的早膳时间是很自由的，这个对外以冷冽阴沉著称的将军府少将军，对待下人却是极为护短和宽松的，不像椽华堂每天都规定了时间用膳，过时不候。
尹珏城笑了笑，蹲在床边将炭火往炭炉里都倒了进去，“从楼上拿下来的。”
“那你呢？”云初然紧张问，“你……今日有雪，你要在书房看书吧？不怕冷吗？”
“怕什么？”尹珏城拿起她两只鞋在炭炉上烤，“等墨韵醒了，再添上便是。”
眼帘低垂，眼睫就像一把小扇子，尚且光线黯淡的房间里，云初然忽地从他那蹲身不语的姿态中看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虔诚。
是的，虔诚。
就像是被宠着、纵着、捧着，这个五指不沾阳春水，在将军府受尽宠爱的少将军竟然干起了下人的活。
她不舍眨眼，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尹珏城，冷不防的，尹珏城突然抬头。
两人视线霎时撞在一处。
云初然有些赧然，不曾意识到自己脸上有过一闪而逝的慌乱，“啊，嗯，谢谢了。”
“……不必，”尹珏城嘴角莞尔，“我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