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景曜醒来之后果然大闹了一场,可他又不敢将这事闹大,最后好歹在恼羞成怒的严淑惠几句叱骂中偃旗息鼓,失神地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让他在屋里好好待着,不待到伤好不准出来,丢人现眼!”
严淑惠脸色难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绝计没有想象到的,她向来强势,最看不得尹景曜一副既没精神又垂头丧气的样子。
尹景曜睡着的时候,她忧心忡忡,态度柔软,可人一醒来,闹个片刻倒也罢了,一直闹下去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好好养伤来得要紧。
最初的担忧和伤心过去,严淑惠心里那点恨铁不成钢就全变成了不甘心,甚至觉得有些丢脸。
她累了几日,本想好生安慰尹景曜一番,可看见尹景曜知道自己残缺了就非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样子便又怒上眉梢。她好不容易才让人闭嘴不谈此事,他倒好,两三句话就把这事翻出来了。
过路的丫头战战兢兢,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哑巴,可等严淑惠气冲冲地走过了,却又低头同身边的人露出两声冷笑。
“听见刚才的话了吗?哈哈,没想到他真的残了啊,让他以后私底下还调戏我们……”
“别说了,万一被人听到,告到大夫人那儿,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咱们不说,这事早晚也会传出去的,你看看,开春皇室狩猎的时候,有好戏看咯。”
几人说说笑笑走了,就是有人听见也没人敢去告状。这事说的人要遭殃,听的人未必就能得到好处,不过私下里这般传扬出去,严淑惠这面子怕是没处搁了。
将军府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两三天,尹珏城和云初然才再次出门,前往大理寺。
君雅授命查案,皇帝虽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这好像才过去一旬,但中间发生的事情细细感受下来,却好像过了三五年之久。
尹景曜的事情如今是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无人敢在将军府附近嚼舌根子罢了,离开了将军府的范围,那酒楼茶馆里却常有提及。
千万万语最终也不过成了四个字——将军无后。
将军无后,被人又叹又笑着说起的四个字,委实令人寒心。
但尹默并不在意,尹珏城也不在意,云初然侧头听了听,放下茶杯离开,心中有些郁郁的,见他们看得开,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几人渐至大理寺,君无声已经等候在此,手中还拿着宁王君雅的令牌,想必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
“你们来得倒快,若再慢一步,这人就要被提审了。”君无声笑。
“提审?”尹珏城挑眉,“宁王、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一起?陛下可有派人在旁听审?”
君无声摇头,叹道:“虽是第一次提审,审的多半也是你的案子,这案子毕竟好审一些。可与皇宫牵连的那一部分他始终不曾开口。”
云初然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是审买凶杀人一案,我们不需要提供证词吗?”
君无声翩然一笑,“弟妹放心,你们的证词已经有人写上去了。倒不用你们上去作证,以免给你们招惹麻烦。”
“证词是你写的。”尹珏城斩钉截铁,“……你不该如此。”
他们才是属下,哪有主子替属下作证挡灾的?他自己都还身背疑惑,如何替旁人作证?
“不,我应该如此,”君无声却道,“珏城莫要以为我是私心作祟,其实不然,因为我替你作证,是因为我需要你尽力撬开他的嘴。”
君无声挑眉,“你看,我也是个讲究交易的。”
尹珏城险些被他的幼稚逗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却道:“既然如此,那殿下,我就带娘子先去看看再说?”
交易?主从之间应该是命令,而非交易,他成长了,却还是不够明白自己的立场。
尹珏城没再说话,走进了威严肃穆的大理寺监牢,一股冰凉水汽随即扑面而来。
大理寺的水牢到了冬天会结冰,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受刑之后又逢冰冻,实在很难让人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竟到了现在还没有说出真实姓名。
这个人的骨头之硬超乎想象,云初然也不禁怀疑,他们真的可以撬开他的嘴吗?还是只能从皇宫里面入手?也许找到宫里那个人后,他才会妥协?
那就要靠禁军在查的那个婴儿,以及藏南天珠的源头。
不过在这之前,总要去看看那个“施嘉明”,这样才不负云脉之前辛辛苦苦的追查筹谋。
媚香的证词无用,但好歹有了个称号,两人被直接带到了刑讯之地,看见了那个被困在锁链和鲜血中的人物。
他的确是个人物。
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手筋脚筋被挑断了,浑身上下大约只有那双深邃含笑的眼睛能够让人想到“完整”两个字,余者只会让人想到“体无完肤”。
云初然本该对这个利用了媚香的人感到不悦,可当她真真正正站到了他的面前,这份不悦却全部成了震撼。
她看到了他的身上溃烂的血肉,也看见了可见的白骨,还看见了凹陷下去的左耳。
若说媚香身上的伤会让人想到凄凉二字,那么面前这个人就只会让人感到颤栗。
是的,颤栗。
他狼狈不堪,却不怒不惊,高高在上,仿若天生尊贵,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明明他们才是自由的那一方,但一对上男人的双眼,就仿佛被什么紧紧慑住,好想他才是睥睨一切的人,自己才是被囚禁的那一方,难以动弹!
尹珏城有些茫然,他的记忆力,将军府并不曾得罪这样一个人。
但随即尹珏城又联想到了藏南,想到了边疆,想到了尹默多年在外征战不知惹怒了多少异族之人,目光逐渐犀利。
成年孤狼和壮年狮虎在阴暗狭小的监牢里对峙,明明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却无比紧绷。
云初然下意识揉了揉胳膊,狮虎一般的男人微微眯眼,收起了身上的气势,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云初然,“闺女,带吃的了吗?”
成年孤狼尹珏城额上青筋一蹦,“你叫谁闺女呢?”占谁便宜呢混账玩意?
“谁应我叫谁,”男人冲着他吹了声口哨,“怎么,你也想当我闺女?”
云初然愕然,这个人……被打成这副模样不是没有道理的!
尹珏城冷笑。
“哦,抱歉,是我错了,你不是闺女,”男人戏谑地调笑,“你是闺儿子。”
云初然:“……”要不还是给他下点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