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内,云初然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隔着垂幔一一说给了皇后和王嬷嬷听,不曾夸张,也不曾藏私,就连那青楼媚香之事也说了个大概,细节处自然略去了。
她需要让皇后知道自己的努力和辛苦,也需要让皇后知道自己的公正和良善,而后才能以此为请,让皇后牢牢记住这些,相信她,亲近她,然后,帮助她!
她将如意算盘打得很响,逻辑很通,只是越说声音越小,脸上越红,目光越恍惚。
王嬷嬷没有打扰,始终静静站在她身后,等到人彻底没了声音,方才轻轻一叹,将人扶到了旁边的贵妃榻上歇息。
帷幕后,白雪披衣坐了起来,撩开帘子看向云初然,目光柔和,远黛愁眉之下,一双冰清双眸里划过几分暖意,“这孩子,病成这样还要入宫,实在是辛苦了。”
两人都是常年与病接触的人,自然听得出云初然那声音里越来越浓重的倦困和难受,只是未曾点明罢了。
王嬷嬷抱了铺盖过来给人盖住,伸手摸了下那滚烫的额头,不觉感慨,“这孩子跟娘娘当年一样,明明生病了,还非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非得实在动不了了,才肯消停。”
“小孩子嘛,”白雪慨然而叹,“那时候精力旺盛,觉得世界上一切都是美好的,哪里舍得浪费时间在屋子里闷着?可她还是个大夫,竟也这样喜欢逞强,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就是啊,不知道随了谁,”王嬷嬷眯了眯眼,“云柏江月这些年,倒也是真心待她了。”
白雪脸色微变,“嬷嬷!”
王嬷嬷看她一眼,上前扶她躺下,“我知道,我不说了,皇后您也歇着,咱们照顾好自己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这些孩子……就看他们自己挣不挣得出了。”
白雪嘴唇微颤,“挣得出,挣不出,结果都不会太好罢。”
王嬷嬷惆怅地闭上眼,没发现白雪缩了缩胳膊,看着窗下的女子,眸中闪过一抹怜色,仿佛自深渊中亮起的微弱星火,只是转瞬,却又被苦笑带走。
云初然始终不觉,暖意融融,让她沦陷在寂静无声之中,精雕细刻的窗柩之下,湘妃色窗纱轻抚她的脸颊,那烧得通红的小脸慢慢舒展开来,看起来恬静又秀气,仿若不知世事艰难的孩童。
令人心喜,也叫人心忧。
雪花狂舞飞动,凌乱至极,仿佛带着狂躁不安的杀气。
时间慢慢过去,一览无余的宫道里又多了两道人影,粉衣朱砂的女孩素妆而来,仿佛忧心忡忡,脸上带着熬夜过后的疲倦,一时却并不急着入内。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樱儿,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怎么样?气色是不是很差?”
“放心吧小姐,”樱儿十分贴心,“昨晚小姐熬了一夜未眠,不就是等着今天吗?小姐今日楚楚动人,身姿犹如弱柳扶风,好叫人心疼的,皇后娘娘见到小姐之后,肯定也会很感动小姐一片孝心的!”
“那当然,”白纤纤心里舒坦了,瞥了眼边上垂眉低头的丫头,压低声音道,“我才是正经的白家人,那个狐狸精不过是图一时亲近,只要我稍加表现,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着,她又皱起了眉头,“你刚才说表哥被五皇子带走了?这个五皇子,一天真是闲的没事干了,好好当他的皇子不好吗?偏偏要跟在病人屁股后面转悠,当心哪天染了病气,病死在床上!”
樱儿抬眼,看了看白纤纤那娇美可怜的脸,不意外地看见了那目光中的恶毒和嫌恶,心中直咂舌。
在皇宫宫道里诅咒皇子病死,她家小姐怕不是被云初然气疯了吧?
也是,五皇子妃一心向着云初然,不给她半点接触的机会,又是同一天、同一屋、同一门出嫁的好姐妹,她自然也恨着五皇子了。
樱儿不敢多嘴,白纤纤也没在意,只是有些为难。
她入宫本就是为了在尹珏城面前表现,结果现在尹珏城却不在,她跑进去献殷勤有什么用?那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准备好的话不得白说了?
不行,不能这么急着进去,得等表哥回来才行。
白纤纤打定主意,慢吞吞地往立政殿而去,但立政殿再远也不至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不过片刻她们就看到了那立政殿金顶之上的展翅凤凰。
立政殿前,王嬷嬷捧着一件宫装冬裙走过,一晃眼正好看见了那边磨磨蹭蹭的白纤纤,脚下不着痕迹地一顿,随后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走了进去。
那不紧不慢的步伐,边走还边整理头发钗环,金缕银绢,缥缈飞纱,穿着打扮乍一看秀气素雅,但王嬷嬷在宫中多年,那眼睛可算是毒辣了,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秘密?
那精致描绘的黛眉、粉若桃花的脸颊和娇艳欲滴的唇瓣?那可都是细细打磨过的,就跟那妃子装病勾引陛下还要尽心打扮一个时辰的宫妃一样手段而已。
说是来探病,谁信?
果然,王嬷嬷都入内半个多时辰了,那短短百来米的距离,硬生生叫白纤纤走出天涯海角的遥远感,王嬷嬷也想出来了,这人十之八九是为了尹珏城而来,不禁摇头轻叹。
好好的嫡女大小姐,有点心机不妨事,但做戏也要天衣无缝才好,这般矫情是恶心谁呢?
她都几乎可以猜到了,等会白纤纤肯定会和尹珏城来一场“偶遇”,紧接着入内再花言巧语地跟人套近乎,没准还会阴阳怪气地挤兑一下云初然。
好在以她看来,尹珏城对云初然是真心关怀的,只是到底还是委屈了云初然,那丫头的脾气就跟年轻时候的白雪别无二致,看着端庄大方冷静从容,心里憋着大火,这会儿又生了病,定然比平常还要难受十分。
想到这里,王嬷嬷就有些坐不住了,挑开帘子入内。
闭目养神的白雪听见动静睁开眼,正好看见王嬷嬷对她打手势,而后便附在耳边,将方才所见都告诉了她。
白雪先是一怔,而后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变得几乎铁青。
“混账东西,耍心机都耍到本宫眼前来了,婶子就是这么教导她为人处世的?”白雪抿了抿唇,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唇瓣,又是气愤又是羞愧。
她是懒怠应付人情,但也不是无心之人!
这些年她病重,白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好不容易有了个云初然为她点燃希望,结果自家人却想着算计人家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