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推开了窗，这一刻，她突然不想再这么藏着掖着了。
君陵讳莫如深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婉华抚了抚斑白的发丝，就像一朵衰老的牡丹，还带着盛开时的浓艳，却已经带上了凋谢时的苍白。
“不错，这一切是我的计划，但你要说我是为了他？”她伸手指着君陌，无情而残酷地勾唇，“这个四肢发达没有半点脑子的武夫？一个带着君陵肮脏血脉、在出生的时候就险些被我掐死的玩意？”
众人微怔，就连君陵都变了脸色。
君陌好似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蒙了，“母……妃？你在说什么啊？你疯了！”
掐死？
她想掐死他？就在他出生的时候？她就那么恨她？一瞬间，幼年种种若即若离的过往倏然从记忆识海中翻腾迸发。
他捧花靠近时，她漠然变了的脸色。他战战兢兢说笑时，她不乏恨意地驱赶。他妄图告诉她自己的渴望她的亲近时，她带着嫌恶的冷漠注视……
那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几乎将他摧折击垮，一瞬间的明悟和了然却让他耳中轰鸣作响，惨白的脸上依然没有了一丝血色，君陌看着婉华，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陌生。
就像，从未认识过一般。
“母妃……”他祈求般开口，却被婉华蓦然打断，“别叫我母妃！你不配！当初我就不该生下你！”
“嗡”的一声，君陌跌坐在地。
有人上前扶他，却觉得那身体犹如千钧之重，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婉华，听着她越发冰冷的言辞，“要不是我杀不死你，要不是皇后处处保你，你以为我会让你活到今日？”
“婉华！”白雪痛声啼哭，犹如哀鸣，“你不要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婉华手臂直颤，若不是卓里厄抚着她的身体，她只怕会当场倒下，可她不能。
她咬着牙，将多年来的委屈和愁苦统统咬紧了，骨血皮肉都碾碎成渣，也要将那些足以摧枯拉朽的话说完，“后来，你被抱走了……我很开心。”
她哽咽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我本来想着，反正今后再也不用跟狗皇帝上、床，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就在冷宫生活。可是你看！你看我的头发，你看我的脸！这宫里捧高踩低的人哪一个有把我当人看过？”
“我等了十六年，十六年！本来想着你成了人，虽然你我没有母子情分，但总算有母子血缘，怎么着也该好好孝顺我一下，结果呢，我什么都没得到！”
君陌嘴唇发颤，“我……”
“我在那冷宫耗费了十六年的时间！我所有的青春、活力都被生生消磨了，成了一具只能行走的活尸！我受够了！凭什么我要受这些罪？你是高高在上的梁王殿下，我却要在这座华丽的囚牢里寂寂无名受人嘲讽讥笑？我……”
她使劲吸了口气，好像随时都要倒下般，眼前阵阵发黑，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吐出了那两个字，“……恨你。”
卓里厄捏住她的手臂，深吸口气，“我知道她过得不好，可这些年从来没有想过打扰他，是我自己主动来找她的，这个计划，的确，我有份，她不想告诉你，不是因为什么爱，而是恨。”
卓里厄看向惊呆的君陌，眼中没有丝毫怜情绪，转而又看向了君陵，“她恨你，所以恨你的一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事已至此，大家不过求个得偿所愿罢了。”
卓里厄莞尔，伤痕累累的脸上竟有几分怜悯，“而你，永远多做不到。因为你虽然赢了，可你注定孤独终老，因为，是你自己，杀了云霓！”
白雪哭声戛然而止。
内外雅雀无声，呼啸凌厉的风若在狂笑，带着无尽恶意向着君陵杀来。
云初然满目愕然，透过窗户同外面的尹珏城对了一眼，两双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和胆战心惊。
围绕这宫中十七年的绝密，或许就将在此刻揭开。
这是好事吗？不，这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恐怖铡刀，刀上鲜血未干，拿刀的人阴恻恻地用它逼近每个人的脖子，带着饮血的疯狂，即将收割人命！
君雅当机立断，“父皇！此人胡言乱语，分明是想动摇人心，父皇切不可中他奸计！”
君无声也是头冒冷汗，用力将君陌拉了起来，沉声道：“父皇，此人不过垂死挣扎，故意胡言乱语，父皇不必听此废言，儿臣送父皇回——”
“你不敢听吗？”卓里厄咧嘴一笑，残酷而恶劣，“君陵，你查了这么多年，是谁杀了云霓。每个可能的人都被你弄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可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你是不敢想，还是不愿意想，嗯？”
“每个可能的人都被你弄得家破人亡”？
尹珏城眼中掀起风暴，不自觉地倒吸了口凉气，目光死死看向卓里厄，拳头上的青筋几欲爆出，带着半张面具的脸下露出骇人的冷意。
君陵怅惘了一瞬，而后下意识地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卓里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谁知道呢？”
就在这时，卓里厄身边的婉华却忽然转身走了进去。
白雪用力握住了云初然的手臂，低头似乎在说些什么，云初然惊愕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而后头上便被一片阴云盖住。
婉华手中拿着匕首，站在了她的身边，魂不附体般，整个人都被一股失落和痛苦折磨得死气沉沉，“……好妹妹，我陪了你十七年，真的累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必救我了，你只要记得，替我守住他，一定要守住他，好不好？”
白雪泪流满面，近乎失声，“婉华，你叫他……心如刀绞啊！”
“好在我跟他，从来也没有多亲密的关系，”婉华抹了把脸，勉强牵出一丝苍白的笑，“心如刀绞，总比真的千刀万剐好，好妹妹，我去了。”
她笑起来，一如繁华盛开而凋零，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慢慢转身，走向那山花烂漫处，走向花谢凋零地，走到卓里厄身边，牵着他的手。
“卓里厄大哥，我们走吧。”她扶着他道。
卓里厄点头，笑得纨绔戏谑，好像曾经便有这么一个鲜衣怒马纨绔少年，也从花丛中走来，对着她挑眉，“那丫头，问个路，中原怎么走？”
现在，他道：“走吧，中原玩够了，哥来接你回家。”
白雪失声痛哭，云初然看着两个推门而出的人，下意识抬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