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来半个时辰了。
墨韵摆好了酒菜,纯酿清香,滋味十足,糖醋排骨的颜色新鲜明亮,尹珏城第一次觉得这甜滋滋的肉十分入口,他尝了一块就舍不得放下筷子了。
可惜人还没回来,尹珏城就像等着压岁钱的小孩,怀揣着期待的心情坐立不安地等在位子上,眼睛里都在闪烁着漂亮的小星星,可惜今晚天色太暗,连月亮都不出来露个脸,所以他只好将小星星变成了小火苗。
墨韵自告奋勇地给他布置了三十支拉住,还都是大红色,喜庆得就像是新婚初夜一般,便是尹珏城也忍不住有些脸红,轻咳两声制止了墨韵准备挂大红绸缎的行动。
营造气氛不是不可以,但太过于犯傻则不必了。
他想云初然现在的心情也未必就有多好,毕竟是刚刚开释,心里自然还有些许难过情绪,他弄得太过隆重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他给碗筷配了对,鸳鸯戏水的图案。给桌椅盖着绸缎,温暖舒适、厚薄适中。他还在墨韵惊恐的注视下拿出了古琴,并给自己做足了准备,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一定要听完整只曲子!
听一夜也没关系!
闻听此言的暗卫一个脚滑掉在地上,赶紧跟人换了个班,对尹珏城的艺高人胆大表示自愧不如。
但他还没有等到云初然,就先等到了受伤归来的云脉。
云脉还以为他已经睡了,哪里料到整个柏轩楼正严阵以待,像是在迎接什么。他一头闯进来,好巧不巧正好就撞见了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盯着门口的尹珏城。
云脉霎时间流下了满头冷汗,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尹珏城脸上莫名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心下一乱,“主、主子,您还没睡啊?”
尹珏城轻身落在院中,上下端详着云脉,神色微妙,“去哪儿了?”
云脉手臂麻木,眼神慌得不行,“属下跟人决斗,不慎落败。”
“决斗?”尹珏城现在心情很好,不介意跟他虚与委蛇,慢慢悠悠地背过手,笑道:“本楼主是不是跟你说过,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与人私斗?”
云脉讪笑,“人家打上门来,我也不能由着他打不是?”
尹珏城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眼神暗暗的,“你是将军府的人,谁敢私下对你动手,不要命了?”
云脉:“可能天太黑,他没长眼睛。”
“天黑你不黑,”尹珏城冷色,“你是要我自己找血衣使打听?”
云脉脸色一白,想起三日前见过的那对夫妇,想到今日失手闹大的刺杀,慢慢垂下了头,表情隐没在黑暗中,“主子,我……去杀一个人,但是,失手了。”
尹珏城脸色微变,心情顿时差了两分,“你去杀谁了?”
“白纤纤。”云脉单膝一跪,察觉周遭温度瞬间冷到了极点,声音发颤,“白纤纤屡次针对少将军,属下实在看不过去,所以一意孤行,恳请主子责罚!”
尹珏城脸色很不好看,白纤纤终究是会死的,但不应该是现在!两人才因为踏春闹出矛盾,白纤纤就遭到刺杀,这未免太过巧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尹珏城大怒,简直不敢相信,“白家始终是皇后母家,你若要动手,等个十天半个月难道不行!为何要在今日?顺天府若是追查下来,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是将军府!你——”
话至此处,尹珏城声音戛然而止,神情摹地尖锐了起来,狭长的眸子冷冷盯着云脉,“你掌管玄衣楼多年,不是如此轻举妄动之人,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云脉将头垂得更低,“主子……”
“云脉,我给你一次机会,”尹珏城沉声,“此事可大可小,你最好从实招来。”
从实招来,若真的能从实招来,他何必苦苦隐瞒这么多年?云脉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是云脉一时冲动,请主子责罚。”
尹珏城问:“你是不想告诉原因,还是不能?”
云脉捏紧了拳头,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滴进冰冷的石板缝中,许久,云脉才道:“主子,云脉忠于主子,此生绝无二心,但此事,云脉……不想说。”
尹珏城心下忽凉,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说,是云脉自己的原因。
“你不想说也罢,我不逼你,”尹珏城深深地看着他,眼底幽暗漆黑,“但你自己说过的话,我希望你记住,今日之事,我不想在看见第二次,明白吗?”
云脉脊背一软,长长地松口气,“多谢主子体谅。”
尹珏城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他,“去治伤吧,这两日不要出门了,等风头过去再说,你——”
“少将军,不好了!”话未说完,尹珏城的话便猛被老管家打断,老管家冲到门口,先是被那地上的鲜血吓了一跳,而后才急吼吼道:“老将军中毒了!”
尹珏城脑子里轰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而后犹如一道电光般窜了出去。
老管家苦涩落泪,也擦或着汗水跟了上去,却被云脉一把抓住,“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老将军怎么会中毒?”他呆了一下,又忙道:“对了,少夫人懂毒,可以让少夫人……”
管家张了张嘴,沉叹口气,“没用了,少夫人偷走了老将军的令牌,这会儿恐怕,已经快到城门了。”
云脉愕然变色,“什么?”
……
深更半夜,夜凉出水。
将军府鸦雀无声,尹珏城急跑到了书房门前,只一眼,便看见了那窗扉上如星墨泼洒的血痕,两侧静守的侍卫几步上前,“少将军,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尹珏城身体晃了晃,生母病逝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迈开脚步,冲进了书房。
严淑慧也尹景耀已经先一步来到了书房,尹景耀站在一旁,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严淑慧却是泪流满面,一见到他,整张脸都变得狰狞了。
“逆子,你也知道过来,你看看你媳妇干的好事!”
尹珏城走向床榻的动作一顿,目光陡然阴沉,凶狠得像是要杀人,“你敢再说一遍?”
严淑慧本已经准备好的腹稿一下子被盯了回去,从头凉到了脚,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被尹珏城一把推开,“不要碍事,出去!”
他冷着脸坐到床边,余光扫过地面碎裂的茶杯与桌椅窗户上喷出的鲜血,一颗心直沉到了深渊谷底,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