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呢?”
昏暗中,尹珏城站在门前,目眦尽裂,眼底猩红,甚是骇人。
君无声静静看了他一眼,将面放在了桌子上,摆好筷子,倒了冷茶,正襟危坐,从容不迫,“你先吃点东西,吃完了,我们再谈不迟。”
尹珏城抬手就要掀桌,君无声迅速道:“本王命令你,吃面。若不吃,本网即刻便走,你便永远都看不见那封信。”
修长的手臂停在半空,尹珏城压抑地喘息着,冷冷凝视着君无声,忽然笑了起来,浑身发抖,“你也在骗我。”
好啊,每个人都要骗他,每个人都是如此……
君无声是在骗他,但他尴尬却不胆怵,伸手按住尹珏城的手,长叹道:“太医们都在下面等着给老将军看病,你一直关着门算什么?不想自己的父亲醒来了?”
尹珏城没说话,他僵硬地转身,慢慢弯腰坐在了地上,脚尖不远处,就是云脉身上流出的鲜血,还有他被丢弃在地的、染了血的面具。
倒地的椅子、破碎的瓷瓶上都沾了血,尹珏城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沾上的。他只知道自己差点疯了,甚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只想发泄痛苦,回过神后,就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住,每个人脸上都只剩下惊惧。
他们在害怕他的疯狂,恐惧他的脸,尹珏城却连戴上面具的力气都没了。
都没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厄运包围着,也许真的就像别人说的,他就是诅咒之子,他就是这样的人……
君无声暗暗紧张,他从没见过尹珏城这样的状态,一时之间早就想好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他也本就不是善于筹谋计划的人,索性便将计划抛却,大咧咧地端着面条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吃点东西吧,”君无声放软了声音,“今儿我本该回去陪王妃的,却来了你这里,知道为什么吗?”
尹珏城自然没有说话。
“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他们在隐瞒什么。”君无声忽道。
尹珏城仍旧无动于衷,君无声倒也没有听他回应的意思,他一个人喃喃自语般说道:“我听他们说老将军中毒,跟初然有关,你要是恨她,不如来恨我。”
“当初啊,其实我对馨儿只是喜欢,谈不上爱,所以也并非非要娶她。”君无声将面条放在他面前,“但是我入宫请父皇赐婚的时候,父皇暗示我,若是要娶她,必要入宫参政。”
他苦笑道:“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偏心于我,但是我又不傻,父皇也是明君,如果他真的偏心于我,就不会放养我。七弟都已经封王了,他还由着我玩闹。”
因而他后来也想明白了,父皇让他入宫参政,未必就是为了他好,也许只是有某种不得已的原因。从那日立政殿之变时,他就最终确定了,有很多事,他都被蒙在鼓里。
“但我不想参政,便打算拒绝,父皇又暗示我……只要我参政,他就允了你和云初然的婚事。”反之,则不然。
尹珏城回头看着他,目光微动,君无声续道:“我以为那是为你好,后来你被人行刺,云初然替你挡暗器,我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很值。如今,你若不信她,自然也不信我,是我自作主张,处事不周,你何必折磨自己?”
他穿着不伦不类,目光里却饱含真诚的歉意,令尹珏城有些不耐,“……是我拜托于你,与你无关。”他顿了顿,想说“我信你”,可最后也没说出来。
“你向来不在我面前虚与委蛇,因此我信你这话。”
君无声默了一下,不觉有他,沉沉道:“我不知你、你们查到了什么,但我知道,云初然不可能做这种事。你在这里自怨自艾,我反倒要怪你因小失大,忘了最重要的事。”
尹珏城看向尹默,君无声却道:“老将军并无生命危险,你看他又如何?我且问你,若初然并没有下毒,那么初然现在消失,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尹珏城眼波微动,有些迟疑,“什么?”
看来是真受打击了,那般运筹帷幄敏锐机智的人,竟也变得这样迟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娘子是最后跟老将军在一起的人,保不齐会知道什么线索,甚至知道该怎么救回老将军,”君无声叹道,“你就没想过,真凶会选择杀人灭口,坐实她的‘罪’?”
“她很危险,比老将军还要危险百倍。”
尹珏城冷沉的脸色摹地一僵,君无声端起面碗来,掰开他的手放进去,“吃点东西,收拾精神,你失去了什么,就亲自把他夺回来,你的手臂总比我有力气,难道还要我这拿扇子的替你拿刀?”
尹珏城微怔,那是他曾经对君无声说过的话——你的手臂若是少拿扇子多拿刀,当不会如此无力。
他见君无声伸手捡起面具,用围裙擦干净上面的鲜血,替自己戴上,似笑非笑道:“云脉那家伙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你相信他的话,简直就是拿头往南墙上撞,何必呢?”
说完,他便移开了目光。
良久,耳边忽的传来吸溜声,煎蛋的香气有些弱了,空气里流窜着血腥味,让人有些恶心,君无声慢慢地松了口气,靠在门上闭上了眼。
小半个时辰之后,门打开了。
太医一涌而入,墨韵带着人动作轻微地收拾房间,尹珏城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就在一楼,那个本来就属于他的地方。
云脉也在一楼,他躺在担架上看着尹珏城从楼上下来,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尹珏城却神色冰冷漠然,无视了他。
直至他重新更衣出来后,云脉才挣扎而起,低低地喊了声,“主子。”
尹珏城换了身白衣,紧致的银钩勒住窄腰,长发用血玉男簪锁住,银白色的面具下,又恢复了面如冠玉、清冷优雅的样子,只是旁人却再难忘记那面具之下的青紫狰狞了。
他走到了云脉面前,居高临下,眼睫自然而然地塌着,狭长眼眸里幽暗而冰冷。
云脉一动不动,墨韵的一顿痛骂让他后悔莫及,他也不知自己那时是怎么了,像是失控了一般,话一出口,就停不下来了。
此举何异于落井下石?
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忽然,尹珏城冷声打断了他纷乱的胡思乱想,“将你做过的事,从头到尾,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