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我飞奔到演播厅门口时,宋陸炀已经出来了,他斜靠在路灯杆上抽烟。
我怔怔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人,不知所措。很久之后,他灭掉烟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在冷风中奔跑。
我们十指相扣,这两只手的姿势直到上了车,依旧没有松弛。
他没有开口说话,我亦没有问他要开去何方。
君在此,何惧往矣?
约莫两个小时后,宋陸炀把车停靠在路边。
“我换下衣服。”
“换吧!”我说。
他脸上浮起一个戏谑的笑:“小姐,难道你要坐在那里看着我换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脸瞬间窜红,忙不迭赶紧下车。
不一会儿,宋陸炀穿一身旅行装站在我面前,我打量了他很久,说:“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笑了,他说:“我也喜欢。”
我问他:“那你问什么还要穿着西装去颁奖呢?”
他反问我:“你为何不结婚?”
我们相视一笑,不用回答,此刻我们能站在这里,答案已经很明显。
宋陸炀说,西藏是洗涤灵魂的地方。
他说,巴桑是这世上灵魂最纯净的人了。
巴桑一家住在羗塘无人区边缘,是无人区边缘最后的人类了。他们一家长年在此,巴桑说,他不想离开这片土地。
他说这话时,眼神真诚无比,黝黑的脸衬得原本就洁净的牙齿更加皓白,他说:“宋陸炀从来没带别人来过这里,你是他第一个带来的人哦!”
他转过头冲我一笑,“用车赶羊群,这是他每次来都会同孩子们玩的游戏。”
远处宋陸炀缓缓将车开进羊群,巴桑的两个女儿在一旁哈哈大笑,她们都有一双和巴桑同样清澈又纯净的双眼。
这一片人迹罕见的土地,被誉为世界屋脊的屋脊,很少有人涉足于此,天与地冻在一起,像是被天神诅咒过的地方,荒凉地让人悲悯。
风似乎特别迷恋这方土地,乐此不疲地吹着,隔着墨镜,我的眼泪滑落了下来,毫无防备。
也许是风吹的关系,也许是巴桑的话语。
宋陸炀拉着孩子们走来,我起身上前迎他,他喘着粗气,问:“怎么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张开双臂,冲他撒娇:“抱抱。”
他紧蹙的眉头突然舒展,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伸手宠溺地揉抹我凌乱的头发,随后将我拉入怀里。
孩子们在旁边看着我们哈哈大笑,我把脸埋在他怀里,贪恋地允吸他身上的味道。
此刻,我终于明白宋陸炀为何会如此留恋这片荒蛮之地,因为这里有人与自然间最纯粹的情感。
我也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喜欢他了,他的身上有这里的纯粹与真挚,也有风一般的漂泊与潇洒。
城市待久了,便憧憬诗与远方。
也许,我的骨子里,就有这种放荡不羁。
原来,那句话说的很对,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爱的人便是什么样子。
七、
“乐安保险”总裁郭敬年因醉酒驾车,撞上路边护栏,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但由于头部受到撞击,依旧昏迷不醒。
敬年出车祸那天是我生日,宋陸炀在巴桑家的帐篷里煮了一锅方便面。吃饭时,我们与巴桑一家围成圈,每人面前摆一大碗,热腾腾的白雾与面香味飘满整个帐篷。
我吸了一口热汤,辣辣的热汤喝到肚里,身体瞬间暖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我说:“比平日里吃的都好吃。”
他温和地说:“以后每年你生日我都会陪你过,我会尽最大努力给你最好的。”
我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捞着碗里的面吃。一旁的哈桑和他的妻子孩子们说着听不懂的藏语,有说有笑,我喜欢这样简单的,温馨的感觉。
宋陸炀从拉萨回来那日脸色异常沉重,我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没说,我也没问。
是夜,账外的风不停地敲打,配合着远处狼的嚎叫声,俨然一场惊悚电影。我裹着睡袋,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从外面抽完烟回来宋陸炀看见缩在一起的我,关心地问道:“冷吗?”
我把头从睡袋里露出,抿着嘴说:“我怕。”
宋陸炀听完哈哈大笑,顺势躺下将我搂进怀里,“这下还怕吗?”
我摇摇头,“不怕了。”
“阿尤。”
“嗯?”
“有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他的声音很轻。
我轻笑:“什么事情啊?神秘兮兮的。”
“郭敬年出事了。”他有些艰难地说:“你生日那天晚上出了车祸,直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我的脑袋嗡一声炸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不好的事情吗?
宋陸炀继续说:“我不知道告诉你是对还是错,但是我怕,如果我瞒着你,万一哪天你知道了,我怕你会恨我。”
我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宋陸炀搂紧我颤抖的身体,叹了口气,说:“我送你去机场吧!”
我将头埋进他的胸前,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
到达拉萨时,天没有完全亮。街边的路灯在晨曦中已经不那么明显了。远处的布达拉宫,在朝阳的装饰下,散发着金色的光,给这个朝圣的地方更添神秘的氛围。
我拿着登机牌,随着安检的队伍缓慢地移动。宋陸炀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我咧开嘴对他笑,笑的很难看。
从头到尾他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我向他摆手说:“我走了。”
“阿尤。”他终于说话了。
他走过来,眼眶很红很红,一把将我搂入怀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你一定要回来,一定。”
“好”我的声音是那么坚定。
八
下了飞机,我拦了一辆车,没去回家,直接去了医院。
敬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表情是那么祥和。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我说:“敬年这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你为何如此傻这样惩罚自己,该惩罚的人是我,躺在这里的人也应该是我。”
旁边的仪器声不停地滴滴响,敬年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眼泪掉下的前一秒,我跑出了病房,医院的走廊又暗又长,我坐在那里,刺鼻的消毒水充斥着我,终于,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天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回去医院,和敬年说说话,或者给他念他喜欢听的书。
他的家人对我充满怨恨,不让我接近敬年,刚开始我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去,后来他们知道了,好几次被赶出去。
最后,郭母无奈地摆了摆手:“随她去吧。”
宋陸炀偶尔会打电话过来,高原上的信号很不好,经常说到一半就挂掉了。那天他打电话问我:“阿尤,你后悔吗?你当初选择了我后悔吗?”
后悔,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词语。
“阿尤,我好想你。”他沙哑着声音说。
顿时,我溃不成军。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怕我一张口便泣不成声。陸炀我从未后悔当初选择了你,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早点认识你。
我轻轻挂断电话,这是我们通的最后一个电话。
敬年是在第二年秋天醒过来的,出院那天我去接他,戴着当初的订婚戒指。
敬年冷冷地看着那枚戒指,“阿尤,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嫁给你。”
他突然笑了,“我不要你的同情。”
“敬年,我 ……”
“你走吧!”他淡淡地说。
他没有给我任何的机会,他转身大步地走了,没有回一下头,他是那么骄傲。
晚上,我收到了他的短信,他说:我不想你心里念着别人和我过一辈子,你去追寻你的幸福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没有回那条短信,心中五味杂陈的。
冥冥之中总是有一双手拨弄着你,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九
我终究还是遵循了自己的内心,再次踏上那片荒原。
我去哈桑的家里询问宋陸炀的下落,他给了我一张纸,是宋陸炀的留言:我去无人区了,如果我33天之内还没有出来,请不要找我。落款:宋陸炀。
我抓住哈桑问:“他走了几天了。”
哈桑说:“按照他上面的意思,今天,今天就是他的归期。”
有汽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哈桑已先我一步跑出去,我愣了一下,肯定是他回来了。
哈桑与车上的司机交流了几句便返了回来,他无奈地叹了叹手,说:“这么晚了,不可能再有车经过了。”
他的女儿从帐篷出来,勾住我的手,对着我笑,乌黑黑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空还要璀璨耀眼。
我也对她笑,我说:“他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