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八点钟,天还没黑,我已经饿得双腿发软。
第N催促营地老板,“什么时候开饭。”
老板冲我嘿嘿一笑:“天黑就开,再等一下,马上天就暗了。”说完便去招待其他客人。
宋陸炀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摆弄相机,其他两位同事已经和其他旅客熟络,坐在一起打扑克。
这时,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到我面前,笑盈盈地问我:“小姐姐,要不要体验下沙漠摩托。”
我爽快地答应:“好。”
一圈下来,我差点吐了。少年撩起衣服,眼神无辜:“看,被你抓破皮了。”
坐在对面的宋陸炀哈哈大笑,我窘迫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少年又去载其他旅客,完全不似刚才载我时那样狂飙,这小家伙绝对是看我好欺负。
吃饭时,少年坐在我旁边,我问他为何故意针对我。
少年指着我身上的衣着说:“在这里只有你穿的这么张扬。”少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将红色和蓝色搭配的这么和谐的人,一般人很难驾驭的……”话还没说完,少年被叫去干活了。
这条蓝色丝巾是宋陸炀给的,我抬头他已被大家拥簇到中间,眼前的篝火不停跳动,他拿着吉他,神情淡漠地唱着《执着》,周围人一声不吭。
那一刻,我心里从未有过的柔软,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突然,我泪流满面。
我仿佛看到了前世,那种不知名的情绪,像泄了闸的水,不断涌出。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你无限的温柔
每次面对你的时候
不敢看你的双眸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
有多少泪水哀愁
不管时空怎么转变
世界怎么改变
你的爱总在我心间
你是否明白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注定现在暂时漂泊
……
一首歌唱完,数秒后,空中突然盛开出无数烟花,众人一齐欢呼,音响传来动力火车的《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将篝火晚会推入高潮,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手拉着手,共同歌唱,有人欢呼,有人激动地落下泪水。
突然,手腕一紧,等我反应过来时,已奔跑在朦朦胧胧的大漠之中,黑暗遮住了鸣沙山的轮廓,我看不清眼前的人,我任由他牵着,肆意奔跑。
我问:“我们去哪儿?”
他道:“看繁星闪烁。”
夜晚的风格外刺骨,凛冽。我们躺在月牙泉的山顶,彼此都没有说话。
洁净的天空,星光点缀。
宋陸炀得意地说:“你肯定没见过水波星空,在羌搪,我经常看到。”
风沙很大,我几乎无法张口,我用丝巾蒙住嘴,艰难地说:“到了西藏,你带我去看水波星空,好吗?”
他没有说话,我亦不再吭声。
“好。”很久之后,我听见了他的回答。
五、
翌日敬年打电话过来,我说:“明天开始要进藏了,山上信号不好,可能短时间内联系不到。”
敬年的声音很轻:“在那边照顾好自己,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就立刻联系我,我去接你回来。”
不知为什么,鼻子忽然就酸涩了起来,我强忍着泪水:“敬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格尔木的月亮很圆很亮,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宋陸炀借了朋友一辆破旧的越野车,我不情愿地把行李往后备箱放,露出担心的表情。
宋陸炀看出了我的顾虑,“别看这车旧,但却是最实用的,把心放肚子里吧!”
尽量宋陸炀一再打包票,我还是充满担忧,一上车我立马将安全带系的紧紧的,宋陸炀看了我一眼,笑了。
“小姐,这么惜命还走什么青藏线哩?”
我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给安排的行程。”
宋陸炀耸了耸肩:“那你可以选择不去。”
“你……”算你狠。
后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他身上找那天晚的影子,却丝毫没找到半分。让我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中,难道是梦境,却又那么真实。
正式进入青藏线后,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广阔了起来,说来真的很神奇,前一个路口还是皑皑雪山,等到下个路口又是绿油油的大草原。
每每这时,我跟同事都会兴奋地大叫。
宋陸炀也很配合,经常会停下车来让我们拍照,偶尔他会拍一些野生动物,也会给我们拍一些,兴致来时还会跟我们合影。
望着不停倒退的大自然,我不禁一声感叹:“还是黄沙漫天的大漠和戈壁滩适合我,如此空灵的景色,我置身其中,恐觉将其玷污。”
在一旁心无旁骛开着车的宋陸炀,突然轻哼一声:“你长的那么风尘,当然不适合这种史诗般纯洁的地方了。”
风尘?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身后两人不知何时已东倒西歪,进入梦乡。我戴上墨镜,竟也不自觉陷入梦乡,醒来时,天已经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映在宋陸炀的侧脸,衬得他更加俊冷。
我在想,如果这样的灵魂突然定了下来,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我试图问他:“宋陸炀,你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他错愕,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我的一生注定漂泊。”
可是,宋陸炀,如果我举着一枝花,你会带我去流浪吗?
六、
到达那曲之后,宋陸炀提议休息两天,大家一致同意,这两天风餐露宿的,身体耗损严重,除了宋陸炀。
他说他已经习惯。
“有一次车子陷进沼泽地里,我一个人用铁锹挖了五天五夜才将车下的淤泥清理干净,五天五夜啊,我差点都绝望了。”他深深吸一口烟,苦笑道。
我张着嘴惊讶地看着他,他无谓地耸了耸肩。
吃完晚饭,宋陸炀找到我,神秘兮兮地说:“晚上早点睡,明早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天没大亮,就被宋陸炀叫醒。
稀里糊涂地被他推进副驾车,当第一缕光从远处破土而出时,我问:“我们去哪?”
宋陸炀转过头,狡黠一笑:“世界尽头。”
就在这一瞬,我彻底清醒,而且异常兴奋,一路上我眼神清亮,再无半点困意。
奔波了一天,天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宋陸炀停下车,说:“到了。”
下车的那一刻,我震撼了。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景色,此刻,我的语言显得那么苍白而又无力。
我想,我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样的画面。
云朵一团一团在深邃的空中飘荡,候鸟从碧蓝洁净的湖面上飞过,一座座山脉在夕阳的余晖下,发着金色的光。
宋陸炀拿着单反,站在湖边拍白色水鸟。
我傻在原地,不敢动,怕打碎这一刻的美好。
宋陸炀回头,向我挥手,我恍惚了一下,然后奔向他。
他指着头顶上的星空,声音很温柔:“我答应过你的。”
你见过紫蓝色的星空吗?你见过火烧云燃烧的星空吗?你见过漫天坠下的流星吗?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野,我哽咽着说:“宋陸炀,你带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觉得我很难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人不管走到哪里,还是要有归属的。”
“那么宋陸炀,你的归属呢?”
“荒原就是我的归属。”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任凭眼泪肆意地流着。
清晨,我接到敬年的电话,吹了一夜狂风,早上天气好的出奇,天空蓝的深邃,孱瘦的不知名的鸟儿,哦哦乱叫。
敬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阿尤,玩够了就赶快回来吧!别耽误了婚礼。”
我没有说话,轻轻挂断。
藏北高原上的阳光,即使刚升起,也是那么刺眼的,远方的人影,慢慢走近,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像此刻手里捉不住的光。
我说:“宋陸炀,我要回去结婚了。”
五、
走出机场,便跌进熟悉的怀抱,敬年把头埋在我的发丝里,他说:“阿尤,我好想你,好想。”
我任由他抱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我的心脏有微微的绞痛,飞机轰隆飞过,前尘往事皆是一场梦。
我混沌不知所以地被敬年带着去应付结婚前的各种琐事,不管敬年说什么我都微笑地说:“好!”敬年体贴地握着我的手,并回我以深情的笑容。
“你丢魂了?”
我茫然地望着镜中穿着美丽婚纱的女子,旁边站着穿着高制定西装的男子,他将会是我的丈夫,是陪伴我一生的那个人。
可为什么,我眼前却总浮现出另一张脸。
我没丢魂,我把心丢了,丢在了那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了。
我对着镜子里的男子笑:“我没事,敬年。”
旁边的电视上正在直播一个颁奖典礼,主持人讲:下面有请当代著名的探险家宋陸炀为获奖者颁奖。话毕,掌声响起,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子走上台颁奖,镜头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颁完奖,主持人留住宋陸炀,问他:“您走过很多地方,看到过许多人一生都没有见过的美景,那么,令您最难忘的是哪一处?”
他抬头,直直地盯着镜头,回答说:“两个月前,在羊湖的那个夜晚……”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如水波荡漾的星空下,我轻轻亲吻下那张熟睡的脸庞,眼角滑落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佯装睡着的他了然一切。
我感到一阵吃痛,敬年从背后用力地抱着我,他很轻声很轻声地对我说:“阿尤,你走吧!”
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喉咙也像被人掐住似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他说:“你去采访那天,我送你去机场,你站在安检口对我挥手,那时,我就有一种预感,我要失去你了。”
他说:“几天后,你在脸书上传了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你和一位男士的照片,阿尤,你知道吗?我从未见你笑得那么幸福过。”
他说:“回来之后,你每天心事重重的,笑容也少了,我经常看到你翻看,你抓拍他的那张侧脸,你的心留在了那里,可我还是固执地安慰自己说:‘结婚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就在前一刻我还抱有丝微侥幸,直到那人出现你屏幕上,从你悲痛的泪水中我明白了:你真的爱上他了。”
敬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没有痛苦。
他松开我,退后一步,说:“你走吧!”
我飞一般往出跑,我不敢回头,不敢看敬年忧伤的双眼。
敬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