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我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手指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嘴唇,虽然最终我并没有和叶小愁的妈妈接吻,但我却始终有一种已经和她发生过什么的感觉。那晚虽然一直是叶小愁的妈妈躺在我腿上,可我却总有像被她拥在怀里,她的身体让我感觉很熟悉,让我有些昏昏欲睡。我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叶小愁的妈妈很多问题包括那个晚上到底有没有到去过手术室,那晚上到底是谁和我在一起。而叶小愁的妈妈却问我怎么才算喜欢一个人,如果已经有决心要与对方厮守一辈子,为什么又突然这么在意或者说害怕一个所谓事情的真相吗?昨晚对我来说就如梦一样,或许所有事发生在梦中才更合理些,无论是叶小愁妈妈的表白或者她后来所讲的事情,都让我没办法相信它是真实的,如果它们都是真实的,那么以前几个月发生的一切便都是梦。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我猛地坐起来,站在我身边的护士被我吓得不知所措,我的电话被扔在地上,电池与机身都被摔得分成两半。我看着护士的脸发愣。她问我怎么了,我却问她你是谁。我的同事气得摆了摆手不理我,我低下头去捡手机,可是手挥了好几下都抓不住就在眼前的手机。似乎刚才做了一个噩梦,噩梦中我似乎梦到了以前的情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一个梦醒了发现只是另一个梦境。不知道现在坐在这个办公室的我是不是依然在梦中。刚刚离开的护士又回到了办公室,她无奈地看着我,说都被你吓傻了,把你叫醒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你电话刚才响了我帮你拿过来,结果被你一吓扔在地上了。护士问我电话有没有被摔坏,我笑着告诉她没关系不会坏的。果然把电池重新放上后电话开机一切正常,因为手机没有电,我一直把电话放在护士站里充电,难怪我在想刚才坐在这时手上并没有拿电话,一觉醒来电话怎么会在脚下呢。
我走出办公室,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冲头,想要自己能清醒一点。
杜明,我找了你几天了。宋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
告诉我你师兄是怎么疯的!
我师兄分配到精神病院时正好是初秋,虽然精神病院很冷清,但这里却也让人感觉很惬意。我的师兄经常一个人呆在天台上看书、发呆,我师兄曾经告诉我从那里望向天空总会感觉天空离自己很近。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女孩,长得古灵精怪,性格也有些怪异但却很惹人喜爱。她每天缠着师兄,面对女孩的热情,师兄也总是冷冷的拒绝。师兄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她,因为她是精神病院里的一个患者。可是随着女孩母亲的加入,情况开始变得不同。女孩的母亲是一个单亲妈妈,年轻漂亮身上带着很优雅的气质。随着慢慢的接触,师兄开始喜欢上女孩的母亲,但也是因此反而更刺激了女孩,女孩开始对师兄变本加厉,纠缠不放。师兄以为自己不会在意,毕竟对方是一个小孩子且还是一个病人,但他渐渐发现他低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可以编织无数的谎言来诋毁自己的母亲,然后她还总是幻想着自己是她的母亲,她会装扮成她妈妈的样子出现在师兄面前,而在这时女孩的妈妈态度又开始变得不明朗,结果我的师兄不知不觉就在两个女人中迷失了。他开始渐渐分辨不出哪个是女儿哪个是母亲,后来一天夜里师兄以为自己是和自己喜欢的母亲在一起,可是当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躺在自己床上的是女儿。而女孩的母亲在发现这一切之后竟然翻脸说师兄强奸了自己的女儿,师兄在种种压力下崩溃了,他从精神病院的天台上跳了下去,虽然没有死,但再没有了自我。
听完宋洋的话,我出了一身冷汗。除了喜欢的对象不同以外,宋洋师兄遭受的一切竟然和我完全相同。我不知道宋洋师兄故事的结局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就成我的结局,但我相信宋洋的这些话绝对不会是信口开河,因为他没有理由能知道那些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见我半天不说话,宋洋又说,杜明,我不知道你和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和这两个女人在一起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我问宋洋,你为什么知道你师兄的那么多事情?我发现了师兄的日记,还有我们医院的好多人也知道这些事情。宋洋又接着说,师兄在日记上写虽然妈妈有时显得很神秘,但那个女孩才是真正的恶魔。那个女孩曾经对我师兄说过,如果她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就会把她妈妈杀掉。而后来我师兄才知道那个女孩并没有骗他。一阵风夹着雪花吹过,我的心也跟着冰到了零点。我问宋洋她妈妈在精神病院时也喜欢穿旗袍吗?
旗袍?什么旗袍?
听到这句话,我的全身如被电击,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一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夹杂着司机的叫骂声,妈的,不要命拉!我被惊醒,却发现自己站在了叶小愁家的楼下,已是夜晚。
叶小愁家里还亮着灯,叶小愁的妈妈一定在家。我刚要上楼却被一只手拽住,是宋洋。
宋洋问我是不是真的要上去,我告诉宋洋一定要去,我一定要揭穿这对母女的谎言,还有为你师兄报仇。宋洋站在楼下的走廊拐角处,他把自己的身体藏在阴影里,可能他还是不想面对叶小愁的母亲,可是任凭我一遍又一遍地按门铃也不见有人开门,就在我想要放弃时,我想起一件事,蹲下身在门框的砖缝中摸着,果然上次叶小愁放的钥匙还在,我得意地向宋洋晃了晃,宋洋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小心地打开门,然后和宋洋小心地走进房间,在这过程中,声控灯始终都没有亮过。
走进叶小愁的家再小心地关好门后,我和宋洋同时都吐了口气。叶小愁家里的温度很低,和屋外都差不多。厅里没有开灯,我把灯打开,屋子里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两样。感觉应该是没有人在家,我问宋洋第一次偷偷进入别人家的感觉怎么样?宋洋无声地笑了一下,不过感觉他笑得有些勉强。感觉冷风一直从厨房吹过来,原来是厨房的窗户没有关。这让我感觉有些奇怪,我走过去探出头向外望了望,厨房窗户正对着后院,它与走廊拐角的窗户相对,不过有些距离应该不可能有人从对面爬过来。我关好窗走回客厅,发现宋洋依然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我说走去其它房间里看看,宋洋犹豫地说好吗。怕什么,说不定她正做贼心虚躲在房间里呢。说完我推开了叶小愁房间的门,灯虽然亮着却没有人。我转身推开叶小愁妈妈房间的门,刚打开门一股冷风便迎面吹来,这个房间的窗也没有关。我伸手在墙上摸索到灯绳,拉下灯绳,就在灯被点亮的瞬间,我看见叶小愁的妈妈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裸露在冷空气下的皮肤显得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闪亮。
看着叶小愁妈妈的身体躺在我的面前,我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随我后进来的宋洋吓得坐在了地上,我走上前把手伸到叶小愁妈妈的耳朵后面,触手的只有冰冷的感觉没有一些跳动,我又把手指放在她的脖子上,颈动脉依然没有一点动静。我依然不相信继续摸着我能触及到她身上的所有浅表动脉,手腕,大腿根。都不有反应,宋洋在我身后颤声叫着我的名字,我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我看着叶小愁妈妈的脸,她紧闭双眼脸色平静的就好像睡去了一样,我甚至看到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只是我知道她已经死去。我拿出电话刚按下110,宋洋就在后面按住了我的手,你要干什么?当然是报警了,我还在按了发送键,电话里已经传出待机声,可是宋洋的下一句话又让我马上挂断了电话。
她死了!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干的吗?
三十六
我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也关好了叶不愁妈妈房间里的窗子,拉上了窗帘。我把宋洋推到房门边说,宋洋这一切和你无关,你现在就离开,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说和我来过这里,好吗?我刚把门打开,宋洋却一把又将它关上。这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俩的。我现在就在这里,这是怎么也没办法隐瞒的。我问宋洋清不清楚现在在做什么,因为我现在不会报警,我现在可能就是在犯法。宋洋说:别傻了,杜明。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死很多人,没有人会在意,更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单身女人的去向。如果她的女儿已经决定离开她,那这个世界上也就将她抛弃了。宋洋对我说这些时让我感觉他就是一个陌生人,现在站在我面前和几个月前那个傻乎乎在课堂上和我搭讪的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人。他把我拉到叶小愁妈妈的房间然后对我说,忘记床上的这个人,我们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叶小愁的妈妈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我真的希望她现在可以突然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对我说这只是一个玩笑。我没办法接受她就这样死去的现实,就在昨晚她还躺在我的腿上,我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体温。即便是看到患者死在手术台上也没有看着一个自己相识的人死去让人震惊,更何况是这个曾经让我有过奇怪感觉的女人。现在无论是我触摸她的脸或者手臂甚至是胸前,每一寸皮肤都是说不出的冰冷,那便是死亡的温度。而我的心似乎比它还要冰冷。因为我没有想到叶小愁真的会把她妈妈杀死,如果知道她说的话真的会实现,那天在医院无论如何我都要追上她拦住她。不管叶小愁是否真的精神异常,为叶小愁妈妈惹来杀身之祸的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过分地追寻一个事实真像,也不会走到今天,真实的代替便是痛苦,不,比痛苦还要可怕,它现在已经将我带入了无尽的深渊。我想起叶小愁在电话里不断地追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原来她是在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走上这条绝路。被两个女人同时喜欢,我非但没有感觉幸福,反而给这两个女人都带来了不幸,或许在我们之间,我才是最有问题的人。
就在我苦思乱想的时候,宋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杜明,不要哭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黑暗中我看到叶小愁妈妈的身体渐渐发出光亮,如同朝霞一般温暖的光芒,她从床上坐起冲我张开双臂,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她的怀里无声地抽搐了起来。
意识一直到宋洋将我从地上拉起时才恢复,宋洋有些疑惑地问我,杜明,你喜欢的到底是女儿还是母亲?我知道很难解释就没有回答,我转过头看着宋洋,宋洋又问我:杜明,你是不是有些恨我。为什么?因为我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去向她们追问,那样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后果。我看着宋洋的眼睛说:但那样的结果可能更让我难受,不可能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宋洋问你,你已经想好办法了?我点了点头说是吧。
我面对叶小愁妈妈的尸体尝试着将自己所知道的电视,电影包括侦探小说里一切完美的处理尸体的办法,不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处理方法,相反想到每个故事的结局,所有所谓完美的布局最终都将真相大白,心里便是无尽的恐惧和沮丧。我甚至能像出当警察冲进手术室将手铐铐在我手上时的情景,但我知道即便是我对这具尸体不问不理直接走出房间,我也不可能逃出法律或者道德的谴责。我在黑暗中的房间里来回地摸索,想找到一些可以给自己灵感的东西,但好像无论怎么样最后的结果都只有一个,我看着厨房的方向,宋洋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试探着问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告诉他让一个人真正消失的办法可能只有一个,只不过会需要些时间。虽然我们俩都不是做外科的,但也可以在五个小时内做完这些,而且也可以让血流得尽量得少。只是没有那么大量的硫酸,我最多可以从医院中药剂科拿到三瓶的浓硫酸,宋洋如果你可以再拿到一些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在一天内将一个成年人所有肉都解决掉,剩下的骨骼可以慢慢带到我们医院中焚烧炉中去解决,但除了怎么拿到那么大量的硫酸是个问题外,硫酸腐蚀人肉时所发出的味道也绝对是个问题。说完这些话我按亮我的手机,宋洋的脸在手机屏幕的光下都显出了绿色。他问我刚才说的是不是我真实的想法,而我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希望在接下来我们真正做事的时候不用太过紧张。
或许是因为已经做好决定,自己突然变得异常镇定。我告诉宋洋我们要用最笨的方法,抱着叶小愁的妈妈走出这个房间,现在只是需要为她穿上衣服。我不明白为什么叶小愁的妈妈为什么会赤身裸体,也不相信比她更为瘦弱的叶小愁可以将她致于死地。虽然尸体表面上看着很安详,但还是可以看到叶小愁妈妈的手紧紧握着,被压在身下的右手甚至紧紧扯着床单,她的嘴唇紧闭,似乎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从叶小愁妈妈嘴唇的颜色和眼睑的出血点可以判断出她是窒息而死。而叶小愁妈妈躺在那张白色小床上的样子让我想起叶小愁口中死去的继父还有宋洋的师兄,我似乎也看到叶小愁的妈妈罩在白色床单下的慢慢起伏的胸廓最终变得平静。如果不是用药物,我想叶小愁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但我却不明白叶小愁是怎么知道将窗户打开,在这样的天气下如果开着窗尸体可能在半个月之内都不会变质,但她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不是杀手。
在为叶小愁妈妈穿衣服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件苏绣旗袍,就连叶小愁的房间我也全翻了个遍。宋洋问我在找什么,我不确定要不要告诉宋洋那件旗袍的存在。最后我放弃了寻找,可能那也是为什么叶小愁的妈妈会赤身裸体的原因。如果是叶小愁将她的衣服扒掉,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当时她的妈妈穿着那件苏绣旗袍。我随便找了几件衣服给叶小愁的妈妈套上,虽然叶小愁的妈妈死并没有太长时间,但因为开着窗,屋子里太冷,叶小愁妈妈的尸僵化已经很厉害。很不容易才为她穿好衣服,而穿完衣服的叶小愁妈妈在床上也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还好当我抱起她时还不是显得那样奇怪。谁都会死去的人会比活着时轻21克,因为那是灵魂的重量,可是我却觉得叶小愁妈妈在我手中要显明沉重了许多。我曾经抱过她一次,就是在她昏倒的那次,不过因为时间紧急我并没有感觉到她有这么重。而现在叶小愁妈妈的尸体好像随时都能从我手中滑下去,宋洋问我要不要帮我抬着她。我摇摇头拒绝了,至少我抱着她还像是晚上抱着老婆去医院,两个人一起抬的话一看就是要抛尸。
可能是我们真的很幸运,那天晚上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至少我抱着叶小愁妈妈的尸体从叶小愁的家走到路口都没有人见到一个人。我们很快就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我把叶小愁的妈妈先放在车后座上,然后我也坐进去努力将叶小愁妈妈的头放在我的腿上,然后手挡住叶小愁妈妈的脸对司机说,去肿瘤医院。
在回医院的路上,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是宋洋对司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说自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坐在后面的我是他的朋友,还说我的老婆得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只能靠杜冷丁度日,现在突然发病只好连夜赶到我们医院去。说这么多不过是在解释为什么要把病人送到那么偏僻的医院,而我们医院是肿瘤病院,所以才会撒出得了绝症这样的谎。我坐在后座有些想笑,司机不停地透过后视镜盯着我看。我开始以为他已经看出些什么,但感觉又不像。我的手一路上都覆盖在叶小愁妈妈的脸上,她的嘴唇摩擦着我的手心,等到了医院,我的手也快没有了温度。
我们当然没有走正门,我知道医院外有一条小路可以到达西院的外墙,那里可以很容易地翻墙而入,而且一定没有人,这样的时间,这样荒凉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人看到。宋洋问我我们要去哪。我指了指太平间的位置说,那边,你曾经去过的地方。
记得某个小说里说最好的藏东西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回原处,书放在书架上,笔放在笔筒里,所以在医学院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知道要杀了人一定在解剖室里杀,即便把人弄得四分五裂放在桌子上也没有人在意。所以我想把叶小愁的妈妈放到停尸间,那个本来就应该放置尸体的地方。在这个时候整个医院静的都像个坟场,我抱着叶小愁的妈妈小心翼翼地向里走着,宋洋一路上都在追问我是不是真的要把尸体放在废弃的停尸间,是不是真的要去那个鬼屋。我说现在只有那一个地方可以放这具尸体,如果幸运的话我们也许真的能够隐瞒过去。宋洋问我到了明年春天怎么办?我告诉他这里是在放射线科后面极少有人来,而且不远就是堆放医学垃圾的地方,就算传出些气味也不容易被人察觉。宋洋说,你没有想过会有人发现这具尸体吗?我笑着说这个鬼屋不是本来就应该有一具千年死尸的吗?
我的手摸索到鬼屋门上的那把破锁,我在地上找了根木棍,不用费力就把锁头给撬开了。走到这里已经有些筋疲力尽,我转过身气喘吁吁地对宋洋说:
欢迎进入鬼屋。
三十七
鬼屋里比我想象的要更干净,更明亮些。就算在夜晚也能看清整个停尸间,在对面立着一组类似书柜样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都有着一个圆形的把手。我拉动面前的那个把手,铁制的台子也被我拉出,叶小愁的妈妈躺在里面就如同睡着了一般。我重新将箱子推了回去,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我听见箱子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一下,一下,那是指甲在挠铁箱的声音,我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响。我转身走回到铁箱面前,我慢慢拉开铁箱,却看见叶小愁躺在那里,同样的赤身裸体,同样面无血色,只是叶小愁趴在那里手指却用力地掐着铁皮箱的底部,她一字一句地说:别扔下我,我怕黑,别扔下我。
又是在恶魔中惊醒,我昨晚又是在手术室的休息室过的夜,但躺在那张我和叶小愁曾经睡过的床上我始终没办法入睡,整整一夜我也没有合上眼,只要一闭上眼两个女人便交替在我面前出现,她们总是互相转换,到后来我甚至都分不清我面对的到底是谁,也不明白在梦中自己并不是那么害怕,只是无尽的悲伤,如同无法触摸的黑暗一样无边无际地将我包围。
叶小愁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秘密,而我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秘密的人。也是因此知道越多叶小愁的过去就越是发觉与她之间的距离,即便是再微不足道的隐私都可能是我们之间一条巨大的鸿沟。但是我现在同样有了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与叶小愁有关,这让我突然觉得我和叶小愁之间已经没有了所有的距离,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和她连成一体,不可分割。我几次打叶小愁的电话,却始终打不通。越是联系不到她,我心中的感觉越为强烈。这种感觉强烈地刺激着我,让我不时想对谁倾诉,原来这就是有秘密的心情。
从休息室走出来时,大家早已经进入工作。见我又在办公室里发呆,护士长将我叫了出去,她和我说了很多。从我最近的经常早退和迟到一直到现在的精神恍惚。虽然这些本应该由主任来说,但护士长却认为主任对我过于纵容。她警告我说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犯错误。说完这些话护士长见我依然无动于衷,气得丢下了一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离开了。我走到洗手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暗淡,头发垂在额头,下巴满是胡碴。我被自己的这副样子吓到,甚至伸出手去触摸镜子才确定对面的人就是自己。我打开冷水龙头不断冲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再次抬起头我看见自己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只是短短几天,我就像老了十岁,不过我想我的心现在绝对要比我的样子更加苍老。
我几次在主任的办公室外徘徊,除了宋洋只有主任是我可以倾诉的对象,最终我走进主任的办公室,但我却只是向主任请假并没有说出我的秘密。我告诉主任我要请一段时间假,理由是在家调整一下自己,主任并没有深问我,只是低头略微想了一下说,索性你就休息到春节结束吧,工资依然照常开。主任的话让我再一次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我心中的秘密,就在我犹豫要怎么开始说的时候,主任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好了不用说了,有些事情自己清楚就好了,年轻人总得自己经历一些事情,只要记得回到自己轨道上来就好。有关轨道主任在圣诞节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一次,那次我就不太清楚主任口中的轨道所指是什么,但今天我想我已经大概知道我要去的方向了。
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我变得十分轻松,虽然没有告诉主任什么,但作为主任肯定会理解我所作所为,我坚信这一点。和主任请假也是我开始计划的第一步,主任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收拾自己放在休息室里的东西,然后打了电话给家里,告诉妈妈我这段时间不回家要出去旅行。妈妈在电话里很担心我,但我一再坚持妈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人可以改变我自己选择好的决定,包括我的家人。我从手术室走出来,一个人来到妇科病房,推开一间在楼房拐角的病房的门,叶小愁像猫一样蜷曲着身体蹲在床的一角。
我是在昨晚送走宋洋之后在遇到的叶小愁的,夜晚医院走廊里的灯虽然不会全关掉,但却有好些灯坏掉了就一直没有更换,特别是手术室门前,因为不用值班这里一到了晚上就成无主之地,除了手术室门口顶上的那盏灯以外其它的都坏掉了,走在这样昏暗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碰到什么,因为不想让人发现我从楼梯走上来时格外的小心。可是即便这样我的脚还是踢到了了手术室门口拐角的氧气瓶上,那里每天都会堆放着当天用完的氧气瓶,然后第二天早晨工人会用新冲满的氧气瓶替换。虽然每天都看着它们对它们的位置也了如指掌,可是到了晚上就没有了一点印象,就算是再熟悉的东西一旦转到了阴暗面也是会变得陌生。氧气瓶摇晃了几下互相撞击发出响声,我连忙伸手去扶,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在旁边一闪而过,我追上去,那个身影缩在角落的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一双眼在黑暗中闲着猫眼样的光芒。那双眼明显看到了我,我看见它们先在瞬间中闪亮随后又黯淡了下来,如同天上一闪而过的流星,我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叶小愁的名字,而那双眼突然不再放射光芒失去了光亮。我走过去,听到了叶小愁的低沉哭声,我蹲下来伸出手,我摸索到叶小愁的头发,还有她那瘦弱的脖子,她低着头寰椎高高耸起,我的手刚刚触摸到她的皮肤叶小愁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我轻声问她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叶小愁只是低着头低声哭泣,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来了,不用太害怕了。叶小愁不住地摇着头不理我,可是当我刚想站起来时,叶小愁一把将我抱住,不肯松手。
那天晚上叶小愁始终都不愿意进手术室,本来我想把她硬抱进去,可是叶小愁在我的怀里又哭又闹,我不想被人发现,便抱着她来到了普外科,在走廊拐角的角落里找到了一间没有锁的病房。又是一个经常没有病人来住的病房,空空的房间只剩下一张病床,上面也只有床垫没有被褥,我把叶小愁放在床上又回手术室去拿被子,等我回来时叶小愁已经抱着肩蜷缩在床上,病房里没有窗帘,楼外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和叶小愁的身上,叶小愁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整张脸,我看不见叶小愁的眼睛但我知道她依然还在哭泣,我把被子盖在叶小愁的身上,我见叶小愁依然穿着鞋子,便坐在床边脱掉了叶小愁脚上的鞋子。这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上面沾了好多泥土。在我把叶小愁的脚放到被子时我也发现叶小愁的裤角上同样粘着许多泥土还被雪浸湿,我能想象出这个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乱转的样子,孤独而又无助。叶小愁的脚很冷,我把她的一双脚握在手里不断摩挲,叶小愁的嘴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看样子她已经睡着,正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嘴唇接触到的皮肤却是又咸又湿。我听到叶小愁轻轻叫着我的名字,叫我不要离开她的身边,叫我永远陪在她身边。
看见我走进来,叶小愁抬起头望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她努力把身体缩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留了两只小脚在床上阳光照射出的方格里。一只脚上的袜子破了个洞露出她的大脚趾,那个大脚趾在阳光下显得雪白晶莹,十分可爱。我从背包中拿出水和面包,叶小愁不声不响地接了过去然后依然不声不响地吃着。我又在背包中翻了翻找出自己的一双袜子,对叶小愁说可能是大了些,但来不及买了就先穿上吧。叶小愁停止吃东西有些迷惑地看着我,我抹掉她嘴角的面包屑,慢慢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呢。要去哪?我没有回答叶小断送的问题,只是从背包里一样一样地拿着准备好的东西:相机、手电筒、创可贴还有消炎药。每拿一样叶小愁都发出一声啊,到后来她只是张大了嘴巴。我对叶小愁说,我们要一起离开这,一起去实现我原来的梦想。
叶小愁低下头,我看见她的手不断地揉搓着手中的面包,面包一块块地落在床上,矿泉水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倒了,水流在被子上很快就湿成一片。我俯下身去拿矿泉水瓶的时候叶小愁正好抬起头,我们的脸彼此相对着,我看见叶小愁眼里流着泪水,嘴角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好呀,我们一起离开这,去一起寻找梦想。
三十八
走出医院,叶小愁的情绪似乎越来越高,一扫在医院时的阴郁。她不时跑在我的前面给我指她上一次曾经走过的路,有时又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胳膊撒娇地要我背她。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提起,也许对于现在的我们这样更好一些。医院的后山只有一条僻静的小路,整个冬天都不会再有人走过,积雪虽然把小路都盖上,但白雪覆盖下的小山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从山顶回头望去,山腰上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就好像是孩子们信心在白纸上的涂鸦,走在这样无人的路上,我想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忘记的。叶小愁站在山顶对远方大声的呼喊,力气大的似乎要将喉咙喊破,很快我被她感染和她一起对着医院的方向高声喊着,一直喊到筋疲力尽最后才倒在雪地里。身子下面的雪很快化掉变成雾汽从我身子四周慢慢蒸腾,我仿佛在天空,在云中。叶小愁趴在我的身上慢慢解开我的衣服扣子,我们一直升到空中不停地旋转然后重重坠下,当我再次落在这雪地上时,整个山的雪都已经被我们融化。
不知过了多久才清醒过来,我和叶小愁两个人竟然像大雨过后一样浑身都已经湿透。为了不被冰感冒我不得不抱着叶小愁从雪地中爬起来,还好穿的衣服够厚,衣服内的水分很快就被自身的体热蒸发掉了,只是棉衣的外层刚刚湿透现在又冻了硬硬的一层冰,套在身上好像一层盔甲,我和叶小愁的动作也跟着变僵硬。叶小愁跑到我面前一下一下地模仿着机器人的动作,我们俩就在雪地上放肆地笑着。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在雪地上,洁白的雪都显得有些刺眼。看着叶小愁开心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和她在这里永远呆下去。可是,从山顶已经可以望到下面的马路和马路边上的人家,我们始终没办法独自生活在这世上,就像快乐没办法永存一样。
以前每天站在天台上都在想站在那边的山顶会是什么样,现在我就站在这个山顶上,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原来这座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我应该继续走,向着远处更高的山顶。我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叶小愁,叶上愁蹲在地上用树枝在雪上画着什么,叶小愁正好也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雪地上叶小愁用树枝画了一只穿着白大衣的长颈鹿。我向蹲在地上的叶小愁伸出手,叶小愁冲着我开心地笑着,然后把手递给了我。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时的快得多,但也因为下山的速度太快我和叶小愁站在路边不停地喘气,叶小愁指着马路对面的加油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那!看到了吗?我拿出叶小愁上次拍的照片,她上次沿途拍了很多照片,说是作为我下次旅行时的路标,没想到这一次是我们共同的旅行。我找到了叶小愁在这个加油站照的照片,她一个人站在加油站前双手比着V字傻笑。我对叶小愁说我们再照一张同样的照片吧,叶小愁高兴地大叫。我们跑过马路站在加油站前拿出相机自拍,可是试了几次都感觉不满意。我拉过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请他帮忙给我和叶小愁拍照,可能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遇到两个游客是很奇怪的事,那个男人叼着烟皱着眉看了我好一会才接过相机,他把相机举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然后依然眯着眼看着屏幕一会让我向左移一会让我向右移,叶小愁气愤地冲他喊再这样我就出镜了。拍完照男人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他递给我一支烟问我从哪来要到哪去。我摇头拒绝了他的烟,然后告诉他我们从眼前的这座山来,要到后面的那座山去。男人奇怪地问我去干吗?我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的确不知道去干吗,叶小愁在我身边小声说你管不着。那个男人的拇指向后面指了指,说要不要搭顺风车,你们要是走的话翻过山天就黑了。我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到是一辆巨大的油罐车,停在路边如同一个巨形的怪兽。
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车上,要远比我想象中的宽畅。那个男人手握着方向盘眯着眼看着前方,眯眼似乎是他的习惯,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这让人有些看不出他的表情到底是高兴、生气还是伤心。就像现在他随便让两个陌生人上了他的车,也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叶小愁在我耳边小声说这个大叔会不会是坏人,虽然他看起来很强壮但是要将我和叶小愁两个人一起谋财害命弃尸荒野还是有些困难的。男人开了开车好像突醒了一样地转过头对我说,不好意思,刚才说什么。我笑着说没人说话,那男人哦了一声又继续转过头开车。车外已是黄昏,无没车经过的国道更显得僻静,那男人隔了一会说:开这种大车很少进市区,平时只能开夜车也都是一个人,现在都有些不习惯身边有人了。男人告诉我们座位下有吃的,让我们自己拿着吃。我和叶小愁已经有些饿了就没有客气,我在翻着座位下的食物时发现还有不少酒,我问他开车还能喝酒吗?男人告诉我开长途车到了晚上都要喝酒,不光提神还可以在漫漫长夜里为自己壮壮胆,毕竟一整夜都盯着黑漆漆的路面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而且在夜里喝点酒反而更清醒,长途汽车司机在夜里会喝酒都是公开的秘密了。而且很奇怪每个出车祸的长途司机从来没有是喝过酒的。这也是让人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天越来越黑,即便打开车灯也只能看见马路前方几米的地方,路边没有一个路灯也看不到人家,我不知道现在已经走到了哪里,叶小愁也开始沉默不语。她靠在座位上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背包,那是从昨晚起她就带着的背包,在昨晚睡觉的时候也不愿放手,紧紧抱在怀里,就连我也不让碰。叶小愁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里开始有种奇怪的东西,我看了看她又望了望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禁想起了宋洋的那句话:“为什么她总是在黑夜才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她在白天和黑夜的态度总是截然不同?”车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车外的黑暗更显压抑。开车的男人转过头,这样太闷了,我说说我自己的事吧。
我开长途有二十几年了,年轻时还好凭着年轻精力旺盛,连走几天也不会觉得累。可最近几年明显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哪怕白天睡得再好,晚上开车时还是总是爱走神,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人不服老不行,但我走惯了夜路,实在不愿意才刚刚五十岁就买车出租车天天在街道里转,于是每当我开夜车犯困时我就大声说话、唱歌,可是总是自己和自己说话没意思,后来我发明了一个不容易犯困的办法,就是想象和一个陌生人说话,想象有一个人就坐在我旁边,对就是你坐的位置,有时是我问他问题,有时是他问我问题,我就这样一问一答,一晚上很容易就过去了。我经常问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给这些想像出的人,但很有趣的是他们总可以给我一些我自己想象不出的答案。随着时间长了,我真的认为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在我身边。
叶小愁的身子突然开始发抖,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天有些冷,叶小愁抱着自己的双肩头顶着自己的腿。她小声地呻吟着,她拉着我的衣领把我的头拉到她的腿边,小声地对我说:老杜,我有点害怕,这个男人有精神病。
那个男人没有注意到叶小愁的变化,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开始我并没有觉得这个人对我有多重要,只不过是一个能在开夜车时陪我说话的伴。可是有一天马上就到凌晨了,我是真的太困了,我都忘了和他说话,因为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休息站了,我想不会出事的,但事情往往就在这个时候发生。对,我撞了人。一个农民为了图快骑着自行车跑到了国道上,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车就已经从他身上轧了过去。车子的震动让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我急刹车停住,手扶着方向盘不敢往后视镜里看。我的手都已经扶到了车门把手上,突然一只手按住了它,我身边的人对我说别下车,快开车,现在只是凌晨没有人看到你的。是一个真实的人,不是只有声音,而是有血有肉,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上温度。他比我年轻,比我有力,他的手将我的手从车门把手上拉回到方向盘上,我听了他的话,重新点火,松离合,简单重复了几十年的动作在那天对于我有了全新的意义,因为他,我的生活没有被改变,因为他我还是一个老丈夫老爸爸,每天都可以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男人说到这转过头看向我的身后说小妹妹,你能看到坐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吗?
叶小愁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起来。
停车!我要下车!
三十九
我不知背着叶小愁走了多久,可是始终走不出这该死的黑暗。手电筒微弱的灯照亮的马路好像根本没有尽头,四周都是吹啸的寒风,随时都要把我和叶小愁吹倒。从车上下来叶小愁的身子依然抖得厉害,而我发现她的头竟然开始发烫。开车的男人一再向我们表示其实他并没有恶意,但叶小愁却再也不肯上他的车。我只好先拿药给她吃,然后背着她顺着公路慢慢向前走。路越走越长,而我自己的步子变得越来越慢,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我想我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但至少要找到一个地方可能休息。不知过了多久,叶小愁开始在我的背上不断地扭动,她的背包就在我和她身体之间,我的背能感觉到她的包里似乎没有放着什么,很薄很轻。叶小愁每动一次背包的边缘便摩擦一次我的后背,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不停叫着叶小愁的名字,叶小愁开始还可以回应,而后来她的回应声越来越低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远处有灯光慢慢在向我们靠近,我摇晃着背上的叶小愁,说有车来了,我们坐车回去,去医院。车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伸出手叶小愁却把它拉了回来。她俯在我耳边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不能回头,我们还没有完成我们的梦想。汽车从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一道强光照过来,我似乎看到在前面不远处有一所小房子,还来不及高兴我就和叶小愁一起倒在了地上。
我和叶小愁滚落到路边的沟里,还好那里积雪很厚所以我们并没有摔伤。手电筒埋在了雪里也没有了光亮,我在黑暗中摸索寻找叶小愁。叶小愁的身体软软的无论我怎么摇晃她都没有反应,我找到手电筒抱起叶小愁坚难地爬上马路,慢慢前行果然在几十米外的地方看到了那所房子,一间被人荒废了的小屋,门上着锁可是却没了窗户,我用手电筒向屋子里照了照,虽然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但还算干净,水泥地上也没有太多的积雪。我把背包放在在屋子角落里没有积雪的地方,然后把背包里带着的厚衣服都拿出来,我和叶小愁坐在背包上身上裹着所有衣服,即便这样叶小愁的身体还是在发抖,我紧紧抱着她,叶小愁一边小声说着我冷一边将她的手伸进我的衣服。她的手很烫,并且一路不停地向下探索,她亲吻着我的脸,她嘴唇和手指的温度很快就把我点燃,我开始回应她,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暂时离开这可怕的处境。就在我们亲吻的时候,我第一次自然地说出了“我爱你”这三个字,这句我们从来没有彼此对对方说过的话。我从没有说过这句话,不习惯而且对于从来没有说过同样的话的叶小愁,我也害怕得不到她的回应,虽然叶不愁整天和我在一起,把喜欢我挂在嘴边,但是她对爱字却是格外的吝啬,相对于爱情电影、电视高频率地出现的字眼到了现实里已经成了让人望而却步的奢侈品。而在这一刻我没有想过会得到叶小愁的什么回应,我只是单纯地表达着我最想表达的东西。可是我没有想到叶小愁的身子却猛地一震,她突然停止了动作,手向外推着我的胸膛,你不爱我,你爱的不是我。而随后她突然坐直身体,我能感觉到她的头来回转了几下,她突然问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不明白叶小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叶小愁的身子不再发抖,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躁动。她大声问我,我的包!我的背包呢?我这时才发现叶小愁的背包并没有在她的手上,想必是落在了刚才摔倒的地方。我抱住叶小愁告诉她我们明天再找,叶小愁却死死用力挣脱我的怀抱,非要去找那个背包。我只好把她按住重新用衣服把她包好,我告诉她我去帮她找,我拿起手电筒,在从窗户跨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见叶小愁抱着衣服坐在墙角,嘴唇紧闭脸上是一副漠然的表情。
我跑回到刚才摔倒的地方,果然找到了叶小愁的背包。我抖落掉背包上的雪,还是感觉它非常轻。我打开背包把手伸进去,里面只有薄薄的一件衣服,触手如丝般光滑,我想那是我曾经摸过几次的衣服,一件曾经属于叶小愁的妈妈,而现在则属于叶小愁的苏绣旗袍。我不确定为了一件旗袍叶小愁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但那却是唯一可行的解释。我回到小房子,在窗外我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声音。我轻声叫着叶小愁的名字,同样没有回应。我用手电向里照了照,我看到叶小愁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跳进房子刚走到她身边,她看见了我手中的背包一把将它夺走,紧紧把背包抱在怀里对我不理不问。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再发烫却变得冰凉。叶小愁看到背包已经被打开便用质问的口吻对我说,你打开过它了。我不明白叶小愁的态度为什么转变如此之大,我问叶小愁怎么了,叶小愁突然抬起头冲我妩媚一笑,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我突然感觉有些害怕,我能感觉到黑暗中叶小愁的双眼放出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不愿再说什么拉过衣服抱着腿闭上眼睛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按在我胸口心脏的位置。叶小愁俯在我的身上,她的一只抚摸着我的胸口而另一只手却沿着我的腰际向下。我顺势也抱住她,想给她一个回应。却不想手触摸到的身体外却是一层光滑的丝,叶小愁穿着旗袍!我的手如同被烫到一般弹了起来。叶小愁伸手又将它拉回到自己身上,她的嘴唇凑到我耳边咬住我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怎么害怕了,不想和穿着旗袍的我亲热吗?我问叶小愁为什么要这样,叶小愁把头埋在我怀里,小声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这旗袍。你还有我,我抱紧了叶小愁的身体,。叶小愁依然低着头,不,你不属于我,你现在还不属于我。她吃吃地笑,我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身下的女人抬起头竟然已经不是叶小愁,而是她的妈妈。她抓着我的身体,眼神如同要将我吞掉一样。你的一句我爱你就能让她把妈妈都杀掉,为了不让人把你夺走,终究会有一天她也会把你杀掉。我想躲开,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顶到了墙壁,无路可退。叶小愁的妈妈一边解开自己的旗袍一边向我爬过来说她把旗袍罩在我的头上,我喘不过气,她就这样把我活活憋死了,我想挣扎可是又放弃了,我和她本来就是一体的。我们永远在抢一样东西,我想这样更好,用这种方式合为一体,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抢了,什么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了,白天是她,晚上是我。你是喜欢白天的她,还是晚上的我。叶小愁的妈妈脱掉了旗袍,我看见她肚皮上那条伤痕如同爬虫一般蠕动。而叶小愁的妈妈也同爬虫一般向我扑了过来,双手紧紧卡住我的脖子。
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有被人卡住。天已经透亮,不知为什么在冬天的清晨会有雾气,我想这跟山区有很大关系,往窗外望竟然都看不清路面。我转过头发现叶小愁也正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她用衣服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只有头露在外面。我们相隔不远,可是雾气笼罩着我们好像相隔在两个世界。叶小愁看着我笑得都露出了牙齿了,怎么了叫那么大声,做噩梦了。我摸去头上的冒出的冷汗然后点了点头。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摸了摸叶小愁的额头,果然已经不再发烫了。第一天就已经病成这样了,我们还要坚持走下去吗?叶小愁假装叹了口气说,那怎么办,都上了贼船了。我也笑了,我问叶小愁昨晚睡得好吗,叶小愁也摇了摇头。难受还是做了噩梦?都有吧,叶小愁晃了晃头,现在还觉得头疼。我伸出双手在她的额头上按着,叶小愁惬意地闭起了眼睛,隔了一会她从衣服里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往下拉,一直到她的脖子。她的手罩在我的手外面然后用力往里握,这样也会很舒服吗?叶小愁伸直脖子,我挣脱叶小愁的手,你在干吗?不知道,我总是觉得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掐住我的脖子,我会像妈妈一样窒息死去。这是在叶小愁的妈妈死去后叶小愁第一次提到她。但我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说,我问叶小愁怎么了?叶小愁的双手依然卡在自己的脖子上,就这样一点点没有了呼吸,最后连脉搏心跳也跟着停止。如果有一天我要是死了,我不要病死,我希望可以这样死去,就像我妈妈一样。我拉下叶小愁的手问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些。叶小愁笑着说昨晚梦到了一些事情,醒来还是一直在想。梦到我把你掐死了?叶小愁点了点头,那后悔和我在一起吗?这一次叶小愁隔了一会才摇了摇头,可能和你认识注定是个错误,但我也不想让它结束。我紧紧抱住叶小愁,叶小愁装出被勒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咳咳,你真的想杀了我呀,老杜。我不愿放开我的手抱得更加用力,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在我的梦里是你将我勒死。叶小愁把脸贴在我的胸前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在梦里她穿着旗袍变成了她妈妈。叶小愁哈哈大笑,她甩掉身上的衣服,露出身上的旗袍。
叶小愁压在我的身上,我无声地笑着。叶小愁的双手勒住了我的脖子,我动了动嘴唇,你在说什么,叶小愁低下头,她的头发垂到了我的脸上。我大声地喊着。
我爱你。
雾越来越浓,我的眼中渐渐变得全白,最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