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大臣们又是一惊——怎么会是这样?
他们只知道南华国皇子星河死于战争,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厉王杀的,万万没想到皇子竟是丧命于自家人之手!
若是厉王所言不假,那这罪名怕是落不到他头上了。
不过,即使治不了罪,也没关系。至少厉王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能绊住他一时是一时。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时候,哪怕是半分半秒,有时也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生死。
“星河曾为孟浅所救?”苍北平显然没有想到苍厉会这么快将他一马。他先前听到风声,南华皇子星河死于战场,只觉得是个把苍厉拉下马的好机会,却因怕失去最佳时机而并未多做调查。
“是的。”孟浅眼里尽是坚定和无畏。
虽然她也很担心一个不留神就跌进了皇上设下的陷进里,可若是要让她默不作声,让苍厉一个人去面对苍北平的刁难——她做不到。
“可笑!南华国虽民风诡异,却远远不至于对自己皇子下手。厉儿,朕自小就教导你,犯错无妨,敢于承担,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担当!你都忘了吗?”此时,苍北平心里也有几分慌了,可只消一瞬便重新回复了平静。
区区几句话,就想扳回必死无疑的局面吗?厉儿,你太小看朕了。
还不等苍厉再次开口,苍北平就愤然起身,抬手指向他:“厉儿,朕知道你武艺了得,一上战场便如鱼得水一般,可即使杀了个痛快,也不至于丢掉理智,连南华皇子都下手!朕话说到这份上,厉儿,你还不知错?”
按照大昌国律,战争中,即使是敌国为非作歹,万恶不赦,也不能私自杀死对方朝廷重臣以及皇室中人,若犯,轻则杖责数十,重则直接赐死。
大臣们中实在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皱着眉头看看一脸深沉的皇上,又皱着眉头看看倔强至极的苍厉,咬咬牙,站了出来:“厉王,您就听皇上一句劝,认个错,说不定还能减轻惩处啊!”
孟浅也循着声音望去,一眼便看见了那位冲上来揪着苍厉衣袖不放的老人。
从那位老者的神情来看,并不是出于恶意,只是单纯担心苍厉会落得一个凄惨下场罢了。
苍厉默默拂开了被拉住的广袖,面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父皇,儿臣方才已澄清过,南华皇子并非我所杀!是南华军中一小卒上前攻击王妃,南华皇子为了保护孟浅,才会丢了性命。若要治罪,也该治那位南华士兵之罪,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我!”
“放肆!”苍北平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是当今圣上,又是苍厉的父亲,于公于私,苍厉都该对他恭敬有加。可如今,当着数百大臣的面,这个不孝子竟敢如此忤逆他!
“父皇息怒!怕是先前消息有误。南华国向来诡计多端,依儿臣看,此等言论怕是出于挑拨离间之策而故意放出,为的就是让皇兄成为众矢之的。父皇,我大昌国可不能中了敌国的奸计!”
正当大臣们议论纷纷之时,苍平往身侧站出一步,朗声打破了殿内僵持不下的气氛。
皇上心中的算盘可谓是昭然若示,苍平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
他与苍厉一母同胞,从某种心情上讲,虽也希望众王爷之间的势力能够均衡几分,稳定朝堂格局,却仍然不忍对亲生哥哥下手。
父子之间争锋相对的气氛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苍平起初担心自己贸然插手会搅乱局面,给政局带来更多的麻烦,于是才忍痛旁观,可眼见着苍厉越发失势,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请父皇明察!”苍平快步出列,拱手而立,朗声喊出五字后,整个朝堂中便跟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为厉王申冤的声音:
“请皇上明察!”,“厉王功绩在身,因为敌国区区几句话而惩处,怕是无法使百姓信服!”,“请皇上三思啊!”……
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第一个站出来为苍厉说话的,果然还是只有血亲骨肉!
耳边响起的声音就像是舒心丸一般,让孟浅绷紧的神经稍稍松了几分。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的希望。正为皇上的狠毒而心寒的苍厉闻声眼前一亮,欣慰之余,感激地看了苍平一眼,正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眸子。
原来,这世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哪怕整个宫中只有苍平一个人肯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苍厉也是满足的。
“给朕闭嘴!你们都反了?!”苍北平一声厉喝,朝堂中又恢复了寂静。
没想到这小子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大臣的拥护!苍北平看着那些为苍厉求情的臣子们,心中如打翻了的五味瓶。
这些臣子当中,不乏有他亲自提点的人,可如今一个接一个地将胳臂肘往外拐!
苍厉这小子,许久不见,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苍北平眼里情绪晦涩不明,死死地盯着殿下那名一手牵着孟浅,一手置于腹前,面无波澜的男子,仿佛像要生生将他撕碎一般,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势。
“父皇!皇兄皇嫂才从边塞赶来便前来觐见,想必早已体虚力乏,依儿臣看,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一开让皇兄皇嫂好生修整,二来……父皇也能稍作冷静。”
苍平见皇上先前起伏的胸口已慢慢平息下来,深吸一口气,顶着可怕至极的压迫感,提出了最后一道建议。
无论是对于苍厉还是对于苍北平,这都是一份稍作喘息的机会。
龙椅上的男人手心早已被捏出了汗意。苍北平上下打量了苍厉孟浅二人几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都给朕退下!”随后大袖一挥,愤然离去。
诸位大臣更是如蒙大赦,赶紧退出了这大殿。
毕竟,这浑水,不是谁都想淌的。
“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苍厉望向身边的人儿,方才身上那股凌厉相对的气势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开去,只剩下面对孟浅时才会有的独特的温柔。
孟浅摇摇头,轻轻一笑。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
两人心中的石块都落了下来,一同离开了皇宫,回到了苍厉的府上。
苍厉乘着回王府的轿子,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心中却是微微一叹,世人都说皇家好,穿金戴银,山珍海味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但又可曾可知道一入皇门深似海,皇家无父子。
狮子年壮之时,永远都只会将威胁到它地位的雄狮赶出自己的地盘。
苍厉微微抿唇,眸色晦暗不明闪烁不定的陷入自己的思绪。直到外面传来韩璋的一声“王爷,到王府了。”
苍厉一敛心中的纷杂,快步下了轿子,转身走向王府的书房。刚刚坐在书桌前,就有下人来报“王爷,平王到了。”
苍厉一愣,微微抬了抬手:“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就迎面走进一个玉冠靛青袍子的男子。此人正是厉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平王苍平。
苍平乍一看见自己的亲兄长,就不由自主的微红了眼圈,这可是自己打小敬爱的兄长啊!
自己的皇兄本该在京中受万民供养,享尽天下应有之福的。却只能在边关战火连天之中寻求生存建功立业。
苍厉看见了自己的亲弟也是心下微动,薄唇微微勾出些许弧度:“我常年驻守边关,你我难得一见,今日我们兄弟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苍平也是一笑:“那今日弟弟就舍命陪君子,陪皇兄一醉方休!”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布菜的下人们鱼贯而出,一桌子的海味山珍尽数陈列在眼前。
然而苍历和苍平兄弟俩却有些食之无味,苍厉看着苍平欲言又止的模样,微一沉吟挥手屏退了两侧的下人。
苍平这才放下心来:“皇兄,你现在的处境堪称不妙啊!”
苍厉心中也明白平王的意思,将玉著放下言道:“方才在宫内的事,还未曾多谢你出言相帮。但下次不要再为我出头了,我……不想连累了你。”
“更何况……”苍厉微微将眉头一皱“就算是没有你出言相帮,我也有法子自保的。”
苍平敛下眸子:“只是自保,却无法全身而退,不是吗?”
轻轻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皇兄:“你是我的亲皇兄,咱们乃是一母同胞,为求自保作壁上观这种事情,我总是做不来的。”
苍厉只是伸手拿来酒,倒上两碗,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苍平一笑置之,自己的皇兄啊,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太过独立了。
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受苦受累一声不吭的,这性格也总是不太讨喜。
苍平拉住皇兄正要往嘴里灌酒的手:“咱们不说这些了,我长年在京中,对京城的境况还是了解一些的。我趁现在跟你及早透透底,让你也不至于对峙之时还是两眼一抹黑。”
于是苍平严肃了神色:
“皇兄,你可知道,南华国派使者来了,你和王妃正在攻城之时,南华派了使者,一口咬定南华皇子星河为救大昌厉王妃孟浅身陨。现在更是要让我们大昌给南华一个交代。”
苍厉神色一冷:“呵!他们要什么交代!”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么!他可还记得第一次见星河时星河的那副鬼样子,简直是人不人鬼不鬼!
亏得浅浅心善愿意收留星河。要不然星河哪里还有命替浅浅挡劫,怕是早就被他们南华玩死了罢!现在却又似水鳖一般,死咬着他们的“星河皇子”不松口。
这可真是弹丸小国,满脑子都是这些汲汲营营!
苍平摇了摇头:“南华来使要求皇兄与厉王妃撤回京城。”
厉王的面上几乎结了霜:“如何,父皇答应了吗?”
苍平摇头苦笑:“皇兄,你以为呢。”
苍厉冷冷的扬了扬唇角:“自然是答应,又不答应。”
“这话说的不假,正是如此。看来皇兄对父皇的心事也是能够揣摩一二的。”
苍厉也是十分无奈,他本无心争夺皇位,也更无心功高震主,只是身为八尺男儿,自是应该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国尽忠,征战沙场尽显男儿本色,这正是他的责任。
更何况,他们这些个皇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受百姓的供奉,山珍海味。
他们在别处也总是要补上的,不然老天爷凭的总是让你样样如意!
无意中在沙场建了功,立了业。
却引得父皇忌惮不已。竟全然不顾前线的战事,贸贸然的就传下圣旨让他和浅浅赶回京中。
这些年来,父皇也真真是老了。
做什么事都开始缩手手脚,前既惧狼,后又畏虎。
也开始在朝堂之上搬弄权术,打压完这个又忙着放权那个。
此次他与浅浅进攻南华大胜,就差临门一脚,便可以将南华弹丸之地收入他大昌的版图之中。父皇却害怕他此次一役一飞冲天,在不受他辖制,才出此下策。
宁愿让南华获得喘息之机,也要让他无功可建,无业可立。
真是他英明睿智的父皇啊!
苍平苦笑道:“皇兄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啊,锋芒太过于毕露了,父皇现在十分忌惮于你,你之于南华之间,父皇会如何选择并不难猜。怕是很快父皇就会让你与那南华使者一同再度入宫了。”
“不错,正是如此。南华来使不会轻易就善罢甘休的。在父皇的纵容下,我也不知结局会如何。”苍厉微微眯了眯凤目。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如何,我总是父皇的儿子,再怎么样也比南华来的可靠的多。”
苍平叹气:“现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万望父皇还是不要对皇兄太过忌惮才好。”
苍平像是想起来什么:“皇兄,近来你与厉王妃要当心啊,京城不比边关,边关是皇兄亲信所处,京中却都是太子的人马,和父皇的人马。有什么需要皇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苍厉听到这里,有些柔和了眉眼。
他的这个弟弟,总是这样向着他。
明明自己身处权利漩涡中心之处,也是堪堪自保,却还是处处惦记着他。
“不碍的。我与浅浅都会万分小心,你放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