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逢时抬头觑了天色:“三姐儿还未曾出来,看来这也好,留在府中待雨停了在出来。”
柏苑的这个七进院子,只一进就是长达十数丈,走出这七进的院子,要耗时大半晌的光景。
向茹默行至第三进院子的时候,响晴的大太阳天儿,一忽儿的被浓重的乌云蔽日。
向茹默见这天儿,暴雨将至,就打算往回走,到二表爷的那间内室避雨,可转头往回移步,那原本开着的大门,不知何时竟是无声无息的被关得个严丝合缝。
向茹默明明知道这是被拒之门外了,可又无处可躲,只得移步回至门端,伸起一对玉臂推门,却是不出意外的推之不开。
不得已只能转过头继续朝外行走,至第五进院落的时候,暴雨从天而降,转瞬间浑身就被暴雨淋的湿漉漉的不堪诉,淡紫色罗裙,湿漉漉的包裹了玲珑曼妙的曲线,浑身上下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出了柏苑大门口,郑家两兄弟忽地见三姐儿被雨淋的如此形容,错愕不已。
郑逢时上前一步,急问道:“三姐儿,这般大的雨天儿,怎地却是急着出来了。”
向茹默心头泛着怒意,叫他一声二表叔,竟是心狠至此,让人寒心啊,胡乱抹了把头脸上滴答下淌的雨水,故作轻松的笑笑,道:“半路赶上雨了,没得法子。”
辰时送向茹默进去的第一进院落的门房,见这位几个时辰前被自己送进去,仙姿佚貌的美仙子被大雨淋的如此形容,心头着实是不落忍,找来身衣裳,出来偷偷塞给了向茹默。
向茹默还未来得及道声谢,两扇赭红色浮雕高山流水,苍松翠柏的木质大门,砰地一声关了紧去。
滂沱的大雨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愈发的肆虐起来,雨柱漫天飞舞,忽地一道紫光铺天盖地而来,一条电光绵延于重重叠叠的阴云之中,仿似一条饥肠辘辘的巨蟒,一声长啸,声震耳膜。
柏苑门当口的门楣底前房檐下有丈尺宽,三个人站在这里还不算挤,看着雨水骤急的从房檐上飘洒而落,在眼前撑出一片跳跃的飞帘。
郑家两兄弟默契的挡在向茹默身前,为三姐儿挡住风雨雷鸣,虽说雨下的急,可郑逢时心下还是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情怀,当真是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同您躲过雨的屋檐。
落入眼底的是滂沱的暴雨,听入耳中的是哗啦的敲击,三个人的衣裳全部淋到湿的透透的,向茹默一双被雨水淋泡的泛白的手指紧攥着门房递过来的那一身干爽的衣裳,被攥住的部分,已经湿了,颜色明显深于干爽的地方。
就这样过了半晌,雨声渐悄,苍穹之顶中出现了彩虹,似一座七彩色拱桥悬浮于水雾昭昭的半空之中,盈盈闪闪的。
郑逢时两步跨出房檐下,抬头看着西边渐露的清朗澄亮的天,转回头对向茹默恭敬道:“三姐儿,雨住多了,我去把马车赶过来。”
向茹默身上淌下来的雨水,在房檐底下渐渐的俨然汇聚成流,双脚换到了个雨水相对少的对方站下脚,道:“你去吧。”
心头又是惦念不已,也不清楚枣红马被雨水淋成什么样了。
郑逢笕见哥哥走开了,脚步不由的朝向茹默外侧移出了三寸去,一个人跟三姐儿在一起,他的心头总是忐忐不安的,如有一头健硕的小鹿驰骋着脚步,于心海深处乱撞。
郑逢时牵了马车出现在视野中,原本浅枣红色的马,被雨水濡的变成了深枣红色,立在原处,四只打了马掌的马蹄子陷入地下的泥泞有一横指深。
浑身上下抖了几抖,一身的水珠子被甩了下来,颗颗粒粒都映上了七彩的光芒,与天上的虹交相呼应,相得益彰,枣红马轮换着将两只前蹄抬起,落下后复又重新陷入泥泞中。
郑逢时缓力拍了拍马背,枣红马一声嘶鸣,抬啼前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将本就泥泞的地上踩的泥了拐杖,更加不堪。
郑逢时为了不让三姐再受到一丝雨淋,将马车在紧贴房檐处停下来,房檐伸出来曲线的瓦片将围着车的淡紫色丝绸刮的噗嗤嗤作响。
郑逢时两步跨至车门口,心中舒缓了口气,三姐儿浑身都湿透了,又跟这儿站了这许久,现下里可算是可以坐上车里歇息下了,抬手将车帘子掀开,急道:“三姐儿,快上车吧。”
向茹默心下喟叹,唤了十二年的长辈二表爷,竟是不若一个只识得几日的人!心头涌出的酸涩,泛上了眼底,抬起濡湿了的脚,迈进车里。
向茹默浑身湿漉漉的上了车子,将车内里的门掩了上,帘子拉好,见车厢嵌金的后台子上备了条素蓝的长条帕子,不仅心下莞尔,难道木研竟还料定会下雨,遂就把滴答水的发髻松散开来,用长帕将长发包裹住,来回的擦拭着。
头发半干后,这才将身上着的湿衣服褪了下去,将干爽的衣衫换上。
对等在车下丈余元的郑逢时吩咐道:“逢时,可以走了。”
郑逢时和郑逢笕应声,跳上马车架夫位置坐好,郑逢时扬鞭催马,枣红马拉着车子迎着细雨,踏着泥泞,踽踽而行,身后是被踩踏的泥淖淤积的地面。
马车艰难的向东北方向行驶着,四个马掌上裹满了淤泥。
向茹默坐在车里,透过被雨水淋的湿漉漉的淡蓝色绉纱,在马车的晃动下打起的层层悠悠而动的褶皱,看着外面的大片大片的被蓝色绉纱染成了蓝绿色的草木枝丫,脑海中陷入了沉思。
欲要重振宁厂,只有唯一可走的一条出路,那就是重新开盐井,可二表爷的意思是摆明了一个盐工都不会给自己出的。
向茹默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慢慢的拧着,有些许藏在发中的小水珠点点滴落而下。
将缠在素白柔荑上的头发放下去,向茹默思索着,整部的《盐论解语》,自己完全诵读下来是没得说,可书诵读的再好,那不也是纸上谈兵嘛。
思及此,微微侧头,如兰吐了口气,那些是先祖向乾于近千年前的实际情况撰写的,现下近千年过去,地层、地表、土质,包括地下水流动速度,经岁月的流逝、更迭、变迁,定然有些地方要改进了,何况就这一点来说,向乾在竹简书中也是做了交代的。
马车在宁厂古道上一路缓缓行驶,至来时的那个岩壁处,细如愁的无边丝雨渐渐住下了去。
未时光景,光风霁月,端的是清新隽永之貌,看着就让人发自肺腑的心生恣意畅快。
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有一种被浸润过的明亮的色泽,如一块清莹的白璧,偶有流云以清逸的姿态浮过,叫人心神爽朗。
响晴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干树叶射下来,将郑家两兄弟和枣红马的身上,摇曳得光影斑驳。
感觉身子上升出几分暖意,却未及多想,抬手将坠挡到额前的秀发掠到身后,默默思忖,盐工没有,可以自己去找,现下江口也是需要人手,倒也不至于去父亲那里指人过来。
向茹默一弯柳眉微微蹙起,事在人为,有了人手,还怕选不出盐址,凿不出盐井来吗?总是跑不出宁厂这片的嘛!
思及此,心情宽泛少许,这方才感受到现下车外阳光初好,欲要下车晒晒,缓缓这一身的湿气,遂就唤了郑逢时:“逢时,将马车在这里停下来,我们晒晒日光。”
郑逢时甩了马鞭子下去,张口高高的“吁”了声,枣红马即嘶鸣了一声,止住四蹄,站稳下来。
向茹默款步下车,移脚到岩壁前的水帘那里行去,经过雨水的冲刷,岩壁静洁清爽,在流动的水帘映衬下,更是泛着泽泽的亮光,清新雅致别无它处。
在岩壁下,向茹默找了块平滑光洁的石头站好,身姿挺拔、俊秀,虽说身着的是刚刚的门房送的青灰色素布罗裙,可是并未曾少去她半点的秀美、妍丽、标致,在这个瑰丽、奇曼、别具一格的风雅之处,愈发的宛若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九重天上之最美的仙女。
向茹默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一双满溢着灵秀之气的美眸盈盈而动,目光轻掠,环视着这里。
雨后初晴的天空,被盥洗得清澈的片片叶子,吸入肺腑的新鲜透彻的氧气,向茹默心态倏然间即放轻松了下来。
嫩粉唇角上了浅笑嫣然,这里无须细观,只静默的感受就好,微微旋转身姿如舞,默默叹了口气,眼角含笑,婉婉低语道:“竟是三千花花世界,不及眼前这一方雨后初晴。
宁厂外府门当口。
已是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了,雨后的日头将地面烤干,夕照染的门当口地面呈的是一片璀璨艳然,似盖了一层绯色的薄纱。
木研坐在门当口的大青石上,等小姐回来。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蕴着的焦炙,似火若焰,双手紧握个樱草色的鲛绡帕子,不时而的抬眼看看天色,不时而的又将鲛绡帕子一角塞入口中,用银牙暗暗的咬了去,似乎只有若此,才方能平复焦灼的心情。
木琳坐不住,急急的在木研眼前来回踱着步,扰得木研心头更是不安。
木研神色忧虑,心下思量着,刚刚的那一场几年不遇的暴风骤雨下的,若是那个功夫小姐还在柏苑里也好,可万一说的要是上路了,那如若是被拍在了半路之上,那还了得,雨那般急,风那般劲,若是将马车的盖子掀了去也未可知。
细思极恐,恨不能即刻的跑开来去找小姐,可又不知晓该往哪里去,饶是嘱了木琳,两个人分头跑去找了,这功夫小姐在回来,见她们两个没在府上,平的又要给小姐添了忧心。
木琳也是焦灼不已,不时的对木研问着:“小姐她们什么时间能回来”
木研心下喟喟然,只得故作轻松状,安抚着木琳、也是安抚着自己:“耐心等下,说不准一会就能回来。”
仰起头,将脸上挂了抹笑意,抬手一指前方转角处:“若是说来,现下就在往这边转弯,马上就会露出枣红马的头部来也说不定呢。”
木琳还真的就直直的盯向那里,不错眼珠,可是半晌了,那一处这许久竟是连一直蚊蝇都未曾有飞过。
禁不住嘟嘴道:“研姐,你不是说,也许就在转角处嘛,怎地却是还是不见踪影。”
木研心下喟然,瞧着她,唉!木琳啊木琳,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听不出来这是我随意讲出来逗你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