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见他比刚刚的神情还要郑重严谨,被急得又似火烧眉毛般,只觉他着的宫廷的奢华光鲜之服,同他现下里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一副形容,更是同他的身份好生不配,现下里都哪里还像个郡王,倒像了个十足的小厮,一时间只觉得好笑,“噗嗤”就乐了起来止不住,遂就俯身在小几上,笑得够了,才复又将身子堪堪坐直。
掖过鬓边碎发于耳后,深吸了口气,自己的事情由着自己来忧心忡忡也就够了,看郡王现下里的焦灼,若是同他说了,或许是空为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平添心绪,更甚的就是堪堪与之添了麻烦。
牖户外,不知何时起,竟是雨声微浓,淅沥沥,滴答答一下下敲击、捶打着瓦顶、廊檐、房庑、以及片片金色的大叶榕树的叶面上。
向茹默瞧得了牖户外:“呦,竟是下雨了。”
佶郡王现下里,早已是急得起了火连帐。
俊朗如斯、沉稳如斯、仙子如斯的他,现下来眼底竟都是蕴了蒙蒙的雾水,就差哭将出来了,眼底澄澈若一汪清泉,看起来竟是可怜兮兮的:“默儿姑娘,你若是不同佶讲。”将头扬起,以防续满水雾的眼中淌下泪来:“佶会寝食难安。”
向茹默只当他是因好奇而生出焦急,却哪成想他竟是如此这般的在意,虽不能完全了然他在意的是什么。
向茹默静默沉思了半晌,看他若斯愁苦,还是现下里便就开口道于他吧,否则不用将来,就这一刻郡王就是难受得难以名状了。
想通了,向茹默盈盈然一笑:“佶郡王,默儿当真不知道您会为这个急成如斯之状。”极力做得云淡风轻之貌:“其实也没得什么,就是默儿来向府的宁厂准备重新开凿盐井制盐巴,那么现下里是想找些盐工来。”
说道凿盐井,制盐巴,向茹默的眼前便就出现了那样一副制盐巴时,全部盐工忙忙活活、各司其职、风生水起的热闹场面,眼波流转满含期待,不自主畅想了:“那样默儿就不用固有纸上谈兵这一隅了。”
言及此,向茹默心下泛出许多的美好憧憬来,髫年时光里见识到的那皑皑如雪山的盐巴,恰好似隆冬数九时节里,漫天飘洒下来的白莹莹的六角雪花,积成的千堆雪。
向茹默眼底希望的光芒大盛,眼神晶莹莹、闪亮亮的:“而可以将这些年来所学、所悟付之于行动了。”
佶郡王静静的听了,由不得慢慢将身子从小杌子上立了起来,喟然长叹着:“我真笨,茹默姑娘既是将所有道理上的事情都研读了个若此般透彻。”继而失笑起来:“那可不下一步就是要找盐工来了呗。”
向茹默悠悠道:“这回知道答案了,也就心下了然,不着急了吧?”
佶郡王捋了捋鬓间垂下的墨黑亮泽的发丝,道:“更急了!”
向茹默失笑,复又回复正色,差异道:“答案都已晓然了,该是不急了才对呢呀。”
佶郡王面色肃然,回道:“是这样的,找盐工的事情我赵佶要揽下来。”凝眸看着向茹默,眼底澄澈之意更胜:“不知茹默姑娘可否应允?”
闻此,向茹默楞怔怔,你一个皇宫贵胄,宫廷中人,虽说是大富大贵、大权大势之人,可县官不如现管,却是去哪里寻得盐工呢?
宛宛而道:“郡王的盛情,默儿心领了。”
旋即顿了顿,凝眸察了赵佶的神色,方又续道:“可是不瞒您说,现下遑论这宁厂、巫溪地界,饶是江州、乃至整个巴郡,盐工都是稀缺的。”
佶郡王堪堪的笑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觑起一双明眸看向前方的一处虚无,调侃着道:“如若不是如此难寻,我赵佶的本事又将如何突显。”
向茹默笑道:“如此说来,郡王当真有门路可寻?”
赵佶从前对制盐之术可谓是不甚了了,可从向茹默救了他后,对向茹默产生了深深的、缠。绵悱恻的难解之爱恋,爱屋及乌,遂也就有意无意间于心底里打听琢磨开这制盐之术来。
现下赵佶明睐微觑,心里细细盘化着,大理国和象牙郡有盐工贩子,说不定会有擅长制盐之人,可以去那里遍寻。
默默攥紧拳头,暗暗发誓,定要去找上一番来,无功而返,那是对没用心的人。
有志者事竟成,定睛看了向茹默,朗然道:“姑娘,你就擎好吧。”
话出口,又是觉得将话说得过满,凝神思量片刻,诚恳纠道:“若是找得不来,我赵佶就不将这巴郡之地再踏回来半步。”
言罢,又觉得不回来也不行,那不就将有生之年都再瞧向茹默不得了吗!顷而的就端端的木立当场,不知道要作何是好。
向茹默被他的窘态逗得唇角莞莞上翘,睫毛如鸦翅般抖抖而动,眼角眉梢都蕴了许多的笑意,从离开正府入驻外府后,向茹默当真是第一次笑得如斯忻悦。
向茹默静静瞧了佶郡王,这个人未免也太过认真了吧,说不回来,还当真就不回来啦?!
开了口,声音清婉,恳切:“郡王大可不必若此,找不到盐工,该回来还是可以回来的。”
旋即复又笑道:“若是郡王当真不回来,那皇帝不得将铁蹄踏破我宁厂,来寻人那!”
向茹默如此说,佶郡王面上神色才回复若常,找盐工的事情我赵佶定当尽心而为之,开口道:“若此甚好,我赵佶当真还是巴郡的人。”言罢不由看着向茹默哈哈笑了起来。
向茹默被他所的笑容所感染,一时间两个人语笑嫣然,相谈甚欢。
一个立志于将制盐巴之术研究到透彻骨髓的向府三姐儿,一个俊朗清逸的堂堂郡王,在这一刻之下,竟恍若是两个不满髫年的孩童,笑得纯真而又灵动。
兰苑内室,烛火摇摇,满堂华彩。
向茹默微微的觑了眼睛,笑眯眯的问询道:“郡王,默儿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闻得此,赵佶本就清明的眼神愈加澄澈,朗然道:“不知茹默姑娘所问何事?”
向茹默看着牖户外,雨声渐悄,点点月华如水,为这暮秋更蕴了几分凉意,凝眸对着赵佶,正色道:“如今这个时候总是进入了戌时的,怎地郡王却是会在此时来默儿这里?”
佶郡王闻此,唇角蕴了丝轻轻浅浅的淡笑,神色清宁道:“若是说佶预感到姑娘这里有闲人在闹事,所以才会过来于此。”眼底升出一片渴望,语气上听起来却是云淡风轻之貌,询道:“茹默姑娘会揣几分信任?”
向茹默微侧着头,静静地听他讲话,思索片刻,实则于心底里是相信感觉这回事的,贝齿轻启笑了,口中却是偏生要反着说:“郡王的这个笑话讲的并不是很逗嘛。”
赵佶揣着向茹默的意思,眼底有淡淡光芒闪烁,眉梢唇角挂了淡淡狡黠的意味,情知她许就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却又是故意说他的意思是在讲笑话,丁点都不恼,也是玩心大起,遂就道:“那姑娘还可愿意听佶讲个更动听的笑话来?”
向茹默笑嘻嘻道:“默儿只听过说故事的人讲了厌烦的。”抬眼凝神觑了他:“可还从不曾闻过有听故事的人生厌的。”
赵佶静静听着,道:“姑娘说的这番话。”不住颔首:“在理、在理。”微笑着道:“那佶可就开始了。”
向茹默一双明眸善睐灵闪闪的看着赵佶,重重点头:“嗯,公子讲来便是,默儿愿闻其详。”
赵佶眼神看着前方的一处虚空出,陷入了沉思,道:“其实佶在很小的时候,就常追随着父亲来风光如画、景色如诗、水秀山清的沧澜谷底,时常在梦中也见了它。”
言及此,赵佶这张冠玉似的面孔上泛起了对昔日美好的回忆,他转眸看了向茹默,唏嘘着:“这世间,随着光阴的倏然骤逝,越变越美好的,就只有回忆。”
向茹默对这话大为赞同,面色微微的冷凝,不由得拊掌道:“这话说的极是,我是打心里认同的。”慢慢思索着:“于己又何尝不是存的了这种心思,只是还当真没有总结出来这样的一句话来。”
向茹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郡王,这个就是您要给默儿讲的笑话?”
佶郡王连连摇手道:“嗯!非也、非也。”拂了鬓边的一缕,慢慢捋了:“这个嘛,只是那个笑话的一个小小的前奏、序曲。”
向茹默询着:“那故事是?”
故事是这样的,赵佶开口缓缓叙着,倒不像是在讲话,反而像是一曲悠扬的旋律从口中漾出来,飘荡于内室里。
面色淡薄若水:“佶一个人,于静谧的沧澜谷底漫步,这种感觉佶极是喜欢,被夜色柔柔的包围着,端端的是分不清哪里是佶,哪里又是夜色,渐渐的,佶与夜色就融成了一体。”
言及此,赵佶俨是投入了进去,一双星目中盈满黑曜石般润亮清透的光泽:“佶的思想与自然界完完全全的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赵佶慢慢的讲述着:“忽地,佶只感浑身陡然间泛出来一个激灵,身心都为之一颤,骤然间一种心慌酥麻之感充斥进肺腑,瞬间又传达至百骸。”
“又传至四肢百骸。”向茹默静静听了,低低重复了这句话,一霎时心有戚戚焉。
心下更是不住的思忖,其实郡王说的这个感受,她也有过,只是并不及郡王来得此般强烈。
赵佶觑起眼睛,回忆一遍,刚刚那种心慌的经历就又是重现了一遍,都事过后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就觉得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目色更为凝重:“因为每一次有这个感受,便就都是要有事情出来的”
向茹默偏着头,凝目瞧了佶郡王,纳罕道:“那郡王只是断定了出事情的,又是怎会晓然是默儿这里出了事情呢?!”
佶郡王微叹了口气,朗然道:“这就是佶要同姑娘说的感觉了!”
向茹默问询:“郡王的意思是,有了那种感觉,定然是出了事情这个没错的。”将心底里揣了的心思堪堪问了出来:“只是了然是某个人出了事情,也是凭感觉的吗?”
佶郡王一张薄唇微抿,看了向茹默,淡淡颔首:“的确如此。”
向茹默的心底对这话深以为然,看来佶郡王也是个机敏灵慧之人,糊涂人是不会存这般奇巧的心思的,面上却是不显,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赵佶将话都说得了,遂就询向茹默:“姑娘对这事怎么看?”凝神看了向茹默:“佶说了这许多,姑娘就只是笑笑就结啦?”
向茹默白他一眼,嗔怒道:“郡王的意思是,不想看默儿笑,倒是要叫默儿哭了去。”
言语毕就是一双美眸凝神于他,带了二分淡淡的凄楚哀怨,口中也就不在言语。
赵佶是大周朝的堂堂郡王,对政事以及诗词歌赋都尤为擅长,在朝中也是被美誉为大周第一才子,可饶是这么人,在向茹默面前智商就降为负数了。
觑神色听了向茹默前半部分的神态及话语,看着是玩笑,可后半部分的形容,看起来那就是生气了。
这可若何是好,赵佶遂便就惶惶不安起来,在向茹默面前俨然将自己郡王的身份抛到九重天之外的云层后面了,抬手就作了一揖,连连的解释着:“姑娘,佶当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向茹默见佶郡王若斯的样子,玩心愈加大起,压着心底汩汩泛出来的笑意,故意冷凝着眉:“郡王是说默儿心思不够机敏喽,连郡王大人说的话都分析不出是什么意思来?”
见是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赵佶登时间感到大窘,一个大男人被急的,眼中竟是含了盈盈的水雾,看起来烟雨蒙蒙的,凑步至向茹默面前:“佶的话就更不是姑娘说的那个意思了。”
向茹默咯咯笑了:“那郡王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呢?”
赵佶焦急道:“佶的意思是笑比哭好,姑娘还是要笑的。”遂就将声音放得极低:“佶恨不得是日日时时的见得姑娘笑呢。”
向茹默不仅人聪明,一双俏目很是灵动不讲,就是一双玉耳也是极为灵敏的,赵佶的这微不可闻的后一句话,向茹默却是真真地听到了耳朵里的,面上却是如常神色。
赵佶看了向茹默的神色,就只当是她没有听到呗,抚了抚胸口,心头由不得一阵窃喜。
向茹默一双美眸盈盈闪闪眼波灵动,偏头问询道:“郡王最后一句声音过低,讲出来的话不就是要人听到的嘛。”
抬起一双素手掩唇笑道:“不然,莫不如不讲出口来的好。”
闻此,赵佶大窘,一张玉面涨得通红似浑身所有的血色都上涌到了脸上,刚刚那句话羞羞的话,是怎好再开口道出第二遍呢。
觑眼瞧了向茹默,那佶的最后那句话,默儿姑娘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