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夫人看着这一幕,禁不得心头泛酸,打量着苑娇,这个看似娇弱弱,心思单纯的女孩子,想不到竟如此重情,柔声道:“苑娇别哭了。”
言及此,自己却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着:“以后你得了空就来找祖母陪你玩。”
“嗯!”苑娇趴在向茹默怀中,重重的点头应着。
修羽牵着浅栗色河曲马套好的车从正门出来,车内装了三个榉木箱子,箱子里是向老夫人和向大夫人,为向茹默备下的吃穿用度,并竹简书《盐论解语》。
马扬蹄嘶鸣两声,用濡湿的鼻头轻轻蹭着修羽的脸,修羽轻轻的,一下下的抚,摸着马的鬃毛,这马正是那日三姐儿去宁厂坐的那匹。
修羽跟向寄北请示:“老爷,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离别在即,一众人面上皆是难受不已,苑清秋拼命咬住下唇,死命的不让泪落下来。
向寄北掩下心中的悲切,纵有万语千言,只化作唇边的一抹笑意,道:“三姐儿,上车吧!”
木研、木琳左右搀扶着向茹默上了车,她在车内室坐好,修羽亲驾,身旁坐上个挑选得得力的小厮,河曲马嘶鸣几声,扬蹄嘚嘚朝北而去。
向茹默掀开围帘,回首挥手道别,向老夫人领着一众人挥手跟三姐儿示意。
别了!再见!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河曲马车嘚嘚踏蹄前行,转街头,穿小巷,绕市圩,渐渐将江州甩在了身后,路上行人渐稀,修羽脊背挺坐如松,驾河曲马加快速度,一路直行,向前而奔。
约近两个时辰后,马车行至了宁厂沧澜谷外府,在门台口修羽扬鞭轻拍马背,“吁”的一声,河曲马一声嘶鸣,稳稳站下了,轻抬前蹄缓缓踏着地面。
木研、木琳搀扶着向茹默缓缓走下马车,一瞬间,谷底河风掠过花草吹过来的芬芳沁入心脾。
举眸远眺,入眼的景致却是比江州更加清晰了三分,让人心情大胜。
修羽带小厮将车上的三个木箱,并竹简书《盐论解语》,抬入府中院落当中,外府是个三进的别雅小院,虽相对于层台累榭、贝阙珠宫、丹楹刻桷、雕梁画栋,轮焉奂焉的江州向府,当真简朴到不及万一,却也是别有一番返璞归真的简朴素雅之气。
房屋阁台的框架都还好,只是久未人住,庭院破败,几个内室里面潮气濡湿。
修羽环视着周围:“这里我已带人洒扫过了。”对着向茹默笑道:“三姐儿你看看还有哪儿不得眼儿的,我们在拾掇。”
向茹默在院中慢慢踱步,细细打量着小院儿,盈盈的笑了:“羽叔,不要在拾掇了,案头无尘,脚下无土。”
曼妙轻盈的身子举目堪堪然旋了个圈:“头顶有澄明的蓝天,脚下有踏实的厚土。”眸光闪闪:“夫复何求也。”
修羽一双慈目看着向茹默,微笑颔首,三姐儿打小起就是个懂事理,识大局的人,如今看来更是不偏差池,不贪荣华富贵,只求一心刻读苦研。
巴郡炎热,秋日里晌午的阳光不亚于盛夏,大叶榕树墨绿色叶片在昀昭灼灼的日头照耀下,扑簌簌的摆动。
外府的大门被推开,两个少年郎,各提着一只大的圆木桶进来,饶是稳步前行,桶内冰晶似的水珠洋洒着溢出桶外。
向茹默端目打量着,一个面略黑粗壮,圆眼阔鼻、口唇方正,一个肤白青涩,细眼长鼻唇薄齿白,这两个人许的就是父亲大人说的从江口指过来的盐工。
此二人的确是向寄北派过来的盐工,他们是对亲兄弟,得了向寄北的令,今儿头晌先向茹默他们两个时辰赶过来的。
没承想出去提个水的功夫,院落里竟晃晃的站满了人,他们成日里就是制盐、运盐,打交道的也都是同他们一样的盐工,再加上两个人的性子本就沉默羞涩,现下这一刻,哥俩提着重重的木桶木立在原地,不知作何是好。
须臾后,黑壮的那一个方缓过神来,将木桶放到地上,眼睛看着地下,慢慢甩着酸胀的胳膊,却是不敢抬眼细瞧了这一众人。
心下猜测向大老爷说今日头晌府上的三姐儿会带人过来,端的这群人许就是。
向茹默启齿问道:“你姓了什么?”声音清澈灵动。
这人闻得耳边有温婉的声音回响着,柔柔的,和煦如若水拂柳,长了这么大,却是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登时间气血上涌,低着的头垂的更低了,只看着破旧方头鞋履的尖部。
黑壮的一个少年郎,在婉婉若仙的姑娘面前,此一刻的声音却是细弱蚊蝇,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郑”
修羽哈哈的笑了,朗然道:“少年人,你可是大老爷从江口指了过来的?”
黑壮少年郎,依旧声音低低:“回大人的话,我跟我弟弟正是老爷从江口派过来的。”小的名唤郑逢时。”指着肤白青涩的那个道:“那是我弟弟,郑逢笕。”
说话间边就在衣袖里摸出一个盖了向大老爷私印的堂纸递到修羽手中,修羽接过来,细瞧了,复又举目细打量眼前的这两个少年郎,看着就是淳朴的山里子弟,身子粗壮结实,浑身上下满是质朴朴的端的,不觉隐隐地点头,当真不错的两个孩子。
见郑逢笕的水桶还提在手中,这怎么还提着,不怕把胳膊累折了,急急提醒着:“把那水桶放了下去呀。”
郑逢笕愣怔怔的“啊”了声,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遂便将水桶放下,饶是郑逢笕的手劲儿,两只胳膊也是被坠的略略的发麻。
清澈的水在桶里缓缓的晃动,一点点幅度渐小,终是停了下去,见一众人看过来,一张白皙的脸腾的就上了血色,白皙的手掌,被水桶勒的泛着一道血红的印子。
修羽将手中的堂纸叠起来放入袖口,看向茹默道:“三姐儿,这两位就是你父亲从江口上指过来的盐工了。”
向茹默立在庭院当中,一头及膝青丝飘然翻飞,婉婉若仙,见院角有个大水瓮,遂就道:“将水倒入瓮中吧。”
郑逢笕一手提起一个大木桶,稳步走到水瓮边“哗哗”将两桶水倒了进去,一众人在后边瞧着。
俢羽啧啧,心下暗道,好一把子力气。
接近隅中十分,日光射向院落正中,在光洁的青石板路上晃得灼灼的耀眼。
修羽看着向茹默,眼底浮现出来的满是关爱,半晌后,肃朗道:“三姐儿,我们就先回得江州了。”转眸看向远方天际:“时候不早了,府上的人还在等着报平安。”
向茹默闻声怅然,羽叔也要走了吗,却是不想把离别的气氛弄得悲鸣,掩去感伤,故作笑嘻嘻道:“羽叔,一路小心喏。”
“会的”修羽带小厮边就疾步奔出门外。
向茹默送出,门台外河曲马绕着门当口来回踏着步,见人出来,嘶鸣着,打着响喷,向茹默轻抚它的头,附在它耳朵上,笑意盈盈的:“河曲,以后常跟羽叔过来哦。”
河曲马扬扬蹄,马鬃悠悠甩动着。
修羽和小厮上了马车,驾车朝南而去,马蹄践得满地落花生香。
修羽走了,庭院当中只余下向茹默,并木研、木琳和郑家两兄弟。
一时间偌大的一个庭院,倒显得空落落的,大叶榕树的叶子在风声中簌簌作响。
日头毒辣辣的,炙烤着整间庭院,向茹默指着临近的一个屋子,吩咐郑逢时:“隅中时分,日头毒辣,先把这本书抬进去,免得被烤到。”
郑逢时应是,过来将卷成卷的竹简书扛到肩头,将书扛进了去,复又走出来,呆立在弟弟郑逢笕身侧,等待向茹默的吩咐。
见两兄弟木讷寡言,着实是实诚人,向茹默禁不住莞尔,有这样的下属,做起事情来,倒也便利了不少。
木琳调皮的嬉笑道:“我说两位郑家少年。”指着向茹默:“这位呢,就是我家小姐,你们两个唤三姐儿就行,还不快快见过。”
郑家两兄弟这才敢稍稍抬头打量下向茹默,他们两个哪里见过如此这般貌美又气度不凡如仙人般的人啊,被向茹默的美震撼得五体投地。
向茹默见此,冲了两兄弟淡淡微笑颔首:“这往后里,我们就一同在宁厂共事了。”
郑家兄弟见看起来高高在上,宛若仙人的自家主子,同下人说起话来,竟是若此的平易近人。
可主子就是主子,在向茹默这个主子面前,郑家兄弟两个本就木讷的性子,更加的拘谨了,皆是低垂下眼眸死死盯了地面来看,像要把那青砖铺就的地面,生生看出花儿来。
木琳看着他俩,急急而道:“我说郑家兄弟,我家小姐招呼于你们呢,你们就这么生生的闷着?”
两兄弟真是不善言辞,尤其在自己的新主子向茹默面前,可木琳就那么盯着他俩看,大有不说出话来,我绝不干休的形容。
郑逢笕怯步往哥哥身后躲,郑逢时被逼无奈,道了声:“见过三姐儿。”高高大大的一个七尺男儿郎,现下里的声音却是细弱蚊蝇。
木琳被他俩的样子逗乐,哈哈的笑出声来,木研也掩嘴笑起来。
郑家兄弟愈加的大窘,面色紫涨如猪肝,整个人都不知道要往哪里站了才好。
向茹默也打心底里被郑家兄弟的怯色逗乐,却也不能不维护下他俩,对了木研、木琳嗔道:“瞧瞧你们两个什么样子,平白的取乐人家,给我把嘴巴闭了。”
木研、木琳即刻止住笑声,隅中的昀昭更加火热,辣辣的烤着人,就连大叶榕树上的云雀,都躲到叶子底下,打起盹来。